他们俩已经玩上了。格雷一趟一趟地滑溜梯,越滑越出奇,还大头朝下玩起花样来了。萨姆在一边保护着他。以前高洋绝对不容许孩子做这种高难动作的,但今天因为有萨姆陪着玩儿,她也不好指手画脚。他们一个跑,一个追,所有的器具玩儿了个遍,真象两个大孩子。在公园里,常常可以看到美国家长就是这样跟孩子一起玩儿的,可是中国家长怎么也放纵不起来。一鸣陪孩子在一起,更是脚底下钉了钉子,一步也不肯动,话都不多讲一句。这时格雷又跑去玩儿沙子。
“格雷,不许玩儿沙子!” 高洋吼叫起来了。
萨姆不解地问:“为什么不许他玩儿沙子?”
高洋不加思索地说:“脏死了,扬的到处都是。”
“回去可以洗嘛!” 萨姆两肩一耸。
格雷好象听懂了,这下起劲了,抓起沙子就扬。萨姆正往下蹲,一把沙子扬在他头上。他被扬的瞪起大眼睛,张开大嘴,没有大喊大叫,反而“哈……”地朝格雷做起鬼脸了。格雷高兴的变本加厉了,又要抓沙子扬,被他一把推倒在地。格雷不但没有哭,反而笑着往起挣扎,被萨姆死死地按在地上。高洋连忙帮萨姆拍去头上的沙子,真觉得不好意思,可他一点不在乎。
他俩又继续坐在沙堆上玩儿起来。高洋坐在沙滩一边出神地看着他们。此时她感到很幸福,真想让自己这么静静的看下去,让时间停止了。可是,遗憾总是伴随着她。她无法给孩子一个快乐的爸爸,只能给他一个书呆子的父亲,陪他读书,陪他学习。
“嗨!洋,你不加入我们的游戏吗?”萨姆在叫她。
他堆起了沙子,上面插了一根小木棍。他们俩轮流扒掉小棍旁边的沙子,谁先碰倒小棍,谁就输了。这种游戏她小时候常玩儿的,可今天她一点也不想玩儿,情愿坐在一边看,观赏他们。他们玩儿的是那么可爱,那么让她心爱。
一个小时以后,萨姆准时扛着格雷回家了。此时一鸣还是没有回来。高洋先带格雷洗了澡,趁机又准备了一条新浴巾留给了萨姆。她没有想到他会在这里洗澡,否则她会好好整理一套洗梳用品。她抱出了格雷,又给萨姆找出一件大大的汗衫,这是开学时一些公司赠送的,因为太大而没有人穿,今天正好用上了。
格雷好象玩得很满足,洗完澡就乖乖地坐了下来。一鸣依然没有回来,高洋心里开始有些怨恨了。他平时不是在办公室,就是在实验室,今天见鬼了,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正想着,一鸣悄悄开了门,还把高洋吓了一跳。
一鸣伸着脑袋四处张望。高洋知道他是在找谁,没好气地说:“在洗澡间!”
一鸣听着里面的声音,邹起眉头。
高洋不耐烦地说:“你儿子干的好事,扬了人家一头沙子。”
一鸣这才放了心似地点了点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高洋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跟他讲了,准备晚饭了。
这时萨姆也洗完了,穿着那件大汗衫出来。一见一鸣,高兴地伸出手来:“嗨!你好。科学家,怎么样啊?”
一鸣象客人似的握握手,点点头,笑着不多言语,还是稳稳当当先坐在沙发上了。格雷见萨姆出来了,连爸爸看都不看一眼,就奔到萨姆的怀里。
高洋拍了一下格雷,说:“去找爸爸。”
格雷还是赖着不过去,高洋也只好随他了。萨姆和一鸣谈起学校的事,高洋在一边忙做饭。
不一会儿,丰盛的一桌就摆上了。他们开始边聊边吃。一鸣和他讲汉语,这样比讲英语更容易交流一些。一鸣出国以后英语几乎没有特别的长进,口语还退步了。他每天就是埋头做实验,很少有讲话的机会。而高洋的口语远远超过了他,至少发音比他标准一些。因此,家里的外交业务,打电话之类的事,几乎都由高洋接管。萨姆谈起了目前热浪上的橄榄球赛,一鸣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做实验,不知道球。他几乎不知道橄榄球可以用脚踢。” 高洋拍着一鸣的肩说。
“一鸣是未来的科学家。”萨姆笑道。
“还不知养不养的起来自己的小家?工作是个大问题。”高洋本想避开这个问题,可总要涉及这个问题。一鸣显得有些难过,高洋马上转了个话题。她听萨姆的发音又有一些怪味儿了,就开玩笑说:“你的口语有些退步了,是不是又有了一个不喜欢中国话的女朋友了?”
萨姆笑着不回答。他把话题转到了那位马克身上,说:“马克又结婚了,他找了一位中国姑娘,我去工作面谈时去了他家,他说他的妻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妻子。真的非常好啊!”
“但愿这是他最后一个太太。”高洋说。
萨姆从不介意高洋讲这些话。
“安怡也找到工作了。”高洋说。
“太好了!在美国,妇女比男人更容易找到工作,以后你的前景也会很好的。”萨姆高兴地说。
高洋心想,我还真没有想自己的前景呢!找工作也得等一鸣先有了着落。他最早明年年底毕业,去哪儿走哪儿还不知道,工作实在是一个麻烦的事,走一步是一步了。
一鸣一直象客人一样很少说话,有一个孩子在身边让他照顾,多少还能遮掩一下他的不足。高洋特意为萨姆炒了一盘笋烧肉,看他是否还记得那个典故。
萨姆一看,高兴地叫上了:“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无竹令人俗,无肉令人瘦,若要不俗又不瘦,顿顿笋烧肉。’菜名叫‘野鸡跳竹林’。”
高洋没有想到,他会记得一字不差,瞪大了双眼。一鸣被讲得稀里糊涂不知背景,他们俩开怀大笑起来。
萨姆看着高洋,冲着一鸣说:“一鸣,你很运气,有一个可爱的儿子,还有一个能干的妻子。”
一鸣干笑了两下,点点头。
高洋补充了一句:“儿子可爱,妻子还不够温柔,对吧?”
一鸣素来不在外人面前开玩笑,在萨姆面前更显得生疏。高洋不能对他太苛刻,也许大多数女人都和她有同样的感触:太太对丈夫的女朋友都关心倍至,而丈夫对太太的男朋友都冷若冰霜。
萨姆准备走了。格雷跟他已经非常友好了。萨姆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一鸣从来没有这样做过。格雷钻进了萨姆的车里,怎么也不肯出来,最后死活把他拽出来了。萨姆说格雷很棒,是一个真正的男孩。
“我会想念你的。”萨姆拉着格雷的手,眼睛望着高洋,用英语说道。
“我们也会想念你的。”高洋说。
“你要多保重。”
从他的目光里,她看到了关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别忘了,安顿下来了给我们来个电话。祝你好运。”
格雷恋恋不舍地朝着他摇手。
萨姆走了。回到家,高洋一脸不高兴地对着一鸣抱怨:“怎么回事嘛!明知有客人来,还泡在学校不早回来。电话打了八百遍,你跑到哪儿去了?”
“复印材料去了。”一鸣沉着脸,无精打采地说。
“复印材料还复印三个小时?”高洋知道他在撒谎。
“有什么嘛!不就是个朋友吗?你的朋友有你陪着不就行了,还用得上全家人陪着?”一鸣不耐烦了。
高洋一听火了:“嗷,是我的朋友!不是你的朋友?”
“是我的,是我的,行了吧!又怎么样了?你陪不也一样吗?用的着那么兴师动众?也没见到人家这么随便的。”他边往浴室走,边叨叨着。
高洋一听就明白了,是指萨姆在家洗澡的事,就说:“不就是洗了个澡吗?你以为人家乐意在你家洗澡?我又乐意让他在咱们家洗?看看咱们家浴室,要什么没什么,连条象样的浴巾都没有,我就那么爱丢人显眼?”
“你这么虚荣干什么?我们是中国人,不是洋人!”
“哦,我虚荣!我虚荣我怎么不知道花几十块钱,买几件衣服往身上贴贴金?你不虚荣,怎么就知道几百几百的往家寄光耀门面?”
“好了!好了!一说就上线。是我讲错了,行了吧?”一鸣一看高洋生气了,软了下来。“我还要去学校,一大堆的事。你也别太累了,早点休息吧。晚上别等我了。”说着,他跟孩子招了招手,就匆匆走了。
家里又剩下了他们娘俩。孩子依然在看录象,他还从来没有这样老实过,一盘录象带就能让他这样安心?这种迪斯尼录象带在美国很畅销,每年至少出来两部有影响的动画片,孩子们都喜欢。高洋还从来没有舍得给孩子买过,心里觉得很对不起孩子。她很疲惫了,还得收拾一下屋子。对一鸣的火,她已经没有心思去想了,觉得好没意思,而萨姆的每一句话却都在她耳边回想。他还是那么快乐,那么充满活力,一个永远属于另一个圈子里的人。他不会懂得中国人的深沉与忧虑。该承认自己是爱他的,尽管没有梦幻中那么投入,那么情意绵绵,但身心却追随着他。她也坚信一点,萨姆依然很喜欢她,很欣赏她,从他的目光中她感觉到了。他们之间有着很多的默契,这种比朋友更进一步的友情,让人无法用语言来表述。明天又会是怎么样呢?儿子、丈夫、家、学校,周而复始,她仰望着天花板,感到那么多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