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的破瓷片,瓷碎渣,直瞧得人触目惊心。
“若不是亲眼看到,谁能想到众口称赞的骆家二小姐竟然是这般脾性,真真吓死人了。”辰钰悠闲的声音透着事不关己的闲凉,哪有半分被吓到的意思。
连玉在手上垫了块帕子,弯腰上前去拾那摔成两瓣的破茶盅,辰钰讶然道:“连玉妹妹,你做甚么,这些让丫头们去做不就成了?”
“如若让你家的丫鬟收拾,只怕到了第二天,辰家的下人们就该都传遍了,骆家三小姐昨晚大好佳节的不睡觉,在屋里砸杯子玩儿。”连玉无奈道:“也不是没做过这些,赶紧收拾了是正经。”
她本只是无心一说,但是他听在耳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什么叫不是没做过这些,你在家里就做这个?还是说,你二姐姐常去你屋里砸东西?”辰钰一贯轻佻的桃花目起了薄怒,一双对于男人来说略嫌秀气的眉毛轻轻皱了起来。
连玉尴尬的笑道:“怎么可能呢,我不过是随口说说,辰钰哥哥你莫当真。”
辰钰拧着眉毛仔细瞧着连玉在烛光下仍然略显苍白的脸,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沉沉浮浮的瞧了连玉半晌,慢慢才吐了一句话:“连玉,你若有事,莫要瞒我。”
连玉的心一跳,他的眼很长,眼尾弯弯,四周染着红晕,似醉非醉,教旁人看的朦朦胧胧。现在这么一双眼睛,就仿佛隔着一层湿漉漉的薄雾般,温温柔柔的瞧着她,瞧的连玉浑身僵硬起来。
她下意识的掐了掐手掌,想靠疼痛让自己清醒过来,果然得偿所愿的传来一阵刺痛,她低呼一声,迅速甩开手。
二人瞧着地上被甩出帕子,落在脚边的一片青瓷,都愣住了。
“连玉,你到底在做什么?”他被她突然的举动弄得莫名,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一张俏脸慢慢变得通红。
“我……今晚的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心里有些乱。”连玉喃喃道,垂下眼帘茫然的瞧着地上的碎瓷片发呆,真是两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
辰钰微微拧着的眉头终于松了,嘴角慢慢勾起,笑着叹口气道:“你倒是个教人不省心的。”言罢竟然轻轻拉起连玉的手,细长的手指将她的手掌轻轻熨平压住,避免她的指甲再次刮到伤口,动作之间分外轻柔仔细。
连玉顿觉心跳渐渐乱了套,她想抽回手,但是不知道怎么能做的不动声色,只能僵硬的由他牵着,看着他的睫毛离着自己的手掌越来越近。
“小……小姐”刚进屋的翠馨就看见辰家三少爷拉着自家小姐的手,站在一地碎瓷之间,不禁张大了嘴。
连玉生怕翠馨误会,迅速将自己的手从辰钰掌中抽出来,疾步走到翠馨面前,委屈的朝着翠馨的眼前晃了晃:“我想把那些捡起来,结果居然把自己的手划了。”
翠馨连忙就着烛光仔细打量,一面看一面埋怨道:“这些放着我做不就行了,小姐你做什么啊。”
“不是才害你罚跪么,这些我就想自己做了,结果反而添了乱。”这事情做得实在荒唐,连玉已经快臊死了,红着脸嘟囔道:“其实就碰破了一点点。”
辰钰朝着自己的手瞧了半晌,软玉温香的感觉犹在,他慢条斯理的收回去握成拳,瞧着连玉的背影道:“连玉妹妹,天色不早,不便打扰,我就先回去了。”
“辰钰哥哥慢走,今日之事多谢辰钰哥哥。”
夜色弥漫,月光清冷,矮榻上陪夜的翠馨昏沉沉的睡不踏实,旁边绣床上,连玉把手搭在瓷枕上,伤口已经好好涂了一层辰钰事后送来的药膏,清清凉凉散着药香,分外安神,连玉陷入这淡香中沉沉睡去。
“少爷,已经子时了,您看是不是该歇下了。”茗香在换了第五杯茶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辰若手中的笔顿了一顿,又继续将最后一笔写完,才将笔又搁回笔架上:“可以了,下去歇息吧。”
茗烟跟着少爷步出书房,茗香看着书案上写了一桌的“忍”字,啧啧了几声,把满是泪痕的银烛吹灭了。
第二日值菊果然准时来请连玉,连玉对着鸾镜最后整了整身上的金色底子花卉纹样缎面交领长袍,贵气清雅,转身别了翠馨,跟着植菊去给辰老夫人请安。
一样的抄手游廊,一样的楼阁,一样的荷花池,一样的廊桥,一样的柱廊,地上的青砖也是一样,苏城三大家除了关系亲近,连府邸也是何其类似。
值菊把连玉引至芙蓉榭,连玉笑问道:“好雅致的水榭,你们家小姐也是日日在这里请安么?”
植菊抿嘴笑道:“是因为今日要接见三位骆小姐,怕闷着贵客,这六月天也开始渐渐热了,老夫人的意思,这水榭风凉,闻着这荷香,就是玩耍一天也不至于无趣。”
早有人通传,连玉徐步进入芙蓉榭,骆连蝶和骆连云二人已经到了,围着辰老夫人正在说话,连玉忙上前请了安,辰老夫人笑着应道:“好好,孩子,你上来我仔细瞧瞧。”
连玉顺从的上前,老夫人轻轻拉了她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缓缓点头笑道:“好孩子,好模样,手也巧,我听萤儿说,就是顾夫人也夸你是个妙人儿,我家萤儿虽然淘了一点儿,不过人是顶顶聪明的,你们常在一处玩,你帮我教教她。”
辰萤此刻正靠着老夫人的胳膊嗑瓜子,顿时不依起来,将手心窝里才嗑出来的,白白的一小撮瓜子肉往老夫人嘴里一塞,撅着粉嫩的嘴道:“祖母,你莫要偏心,你若是喜欢连玉,我便不给你嗑瓜子了。”
老夫人嚼着瓜子心里跟淌了蜜似的,只是嘴里满是瓜子肉不好开口,于是松了连玉的手一把搂住萤儿笑着亲了一下,周围的婆子丫头都捂着嘴偷偷笑起来。
连玉也笑道:“萤儿妹妹可是聪慧乖巧的很,哪里还要我教,在我家住着的时候,祖母疼她可比疼我多多了。”
辰老夫人哈哈笑起来,对着连玉道:“就是我们几个老的,把她这小皮猴子惯得没大没小,回去和你祖母通通气,以后我们多拘着她,不然益发没天,真得请如来佛祖才能把她收了。”
辰萤嘤咛一声,绞了绞手中的汗巾子,不好意思的往老夫人怀里一钻,这下满屋的人都笑将起来。
骆连云僵硬的笑着,眼睛直直的盯着辰萤。骆连蝶笑的如同春花,也上前往老夫人面前一站,不动声色的把连玉往旁边轻轻推了一推,说道:“老祖宗,您的嫡孙女儿这般冰雪可爱,怎能是那泼猴,如果说是王母娘娘的七仙女,连蝶倒是更相信些。”
辰老夫人平日最疼的就是这嫡孙女儿,听有人如此夸她,立马笑的合不拢嘴,拉了连蝶往另一边紧紧靠着自己坐下:“小嘴儿这么甜,难怪你祖母平日那么疼你。”
说话间,外面又通传了一声:“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四公子到了。”本来靠墙站的几个丫鬟仆妇立马疾步走到水榭门口,低头候着。
骆连蝶闻言坐正了身子,一双杏仁目直直的越过一众仆妇丫鬟,紧瞅着那檀木山水屏风,就等着那清隽的少年从屏风后拐出来。
辰萤在另一侧清清楚楚的瞧着骆连蝶脸上的期待,不屑的撇了撇嘴,拉着站在胡床边上的连玉一下,连玉对她使了使脸色示意,她才又窝回老祖宗怀里。
不多时,果然四个少年匆匆走来,为首的那个约莫二十一二,穿着青缎袍服,领口淬着一小排珠子,连玉在茶楼见过他一次,正是萤儿的大哥,辰家的大公子辰鑫,还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穿着绛紫袍服,身量年龄在四人中最小,应该是萤儿的堂弟,辰二老爷的独子,辰钟。
辰鑫上前轻轻一拜给辰老夫人请安,老夫人笑的欢喜,言语间却不住把他往外赶:“行了行了,看过就行了,回去陪陪你媳妇吧,看好我那快出世的曾孙子才要紧。”
辰鑫看着周围老夫人身旁,骆家几个妹妹都是捂嘴偷笑,也不由有些红了脸,又被老夫人罗嗦了几句,果然急匆匆的回去陪自己待产的妻子去了。
辰若上前也给辰老夫人请安,他今日穿了一身华贵的赤红镶金袍服,把他的少年英俊衬托的意气风发,只是他本身气质过于强硬,硬生生将那赤红压了几分冷意出来。
骆连蝶一双盈盈美目直盯着他,不欺辰若起身是,一双寒星般的眸子也对她扫了一眼,她当即欢喜的低下头,俏脸上满是羞怯。
辰老夫人对这个孙儿向来满意的很,笑容满面的直点头,指着离自个儿最近的文椅直让他坐,辰若笑着应了,路过连玉时,抬眼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帘,安静的朝文椅上坐了,立即有小厮上来在他手旁的几子送上茶盏。
接下来给老夫人请安的是辰钰,连玉睁大了眼,在一旁诧异的看着他那身藏色素布袍服。她与辰钰几次相处,他镇日穿的不是绯红就是赤金,风流轻佻的很,今日却这是这身形容打扮,着实朴素过了,加上他一幅低眉顺眼恭恭敬敬的样子,行动之间说不出的拘谨,哪里还有往日的风流公子的影子。
更让连玉诧异的是辰老夫人,辰钰请安的时候,她表情一直淡淡的,直到之后辰钟上前,她才又恢复了笑脸。
辰钰全程没瞧连玉一眼,不过路过连玉身旁时,他脚步顿了顿,嘴角轻轻勾了一勾,然后朝着离辰老夫人最远的那把文椅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