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着古人大喝的确吃力,不过虽说词句拗口,这一声吼的确还是蛮有气势的。
群情激奋的人流随着这一声大吼停下动作,尽皆举目寻声,看到站在那一节断木高处的水翊时,全都不由一愣,这个仙人风骨的公子爷是哪里来的?
看脸这种事的确从古至今就是人们判断对一个人的喜恶方式,刘备见诸葛亮时就说见孔明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头戴纶巾,身披鹤氅,飘飘然有神仙之概。可见一个人的长相的确是对第一印象有巨大的帮助。此时水翊身长不过半人高,却在头上扎了个男子弱冠后才有的发髻,且扎的随性至极,一根木芝横贯其中,素衣净面,冠玉堂堂,身躯虽小却静中有动,似乎随时都要飘然离去般。
“尔等再不散去,官差可就要来拿人了!”
众人不走,反倒是盯着他看,水翊后脑门上不由的冷汗淋漓,这个时期的古代人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惹起众怒将你当街打死,官府只会发布告示嘉奖群众,冤死都没地方说理。
水翊再喝,人群总算反应过来,一时间中央几个领头的青年人面面厮觑,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水翊打算接着忽悠让众人散去的时候,地上的红袍官员却是自己爬起来了。
“这位公子,范兴卑贱之人,蛊惑圣上,本就该万死,公子何必自误。”
这家伙一张马脸上的冠带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头发散乱,嘴角带血,面目肮脏,身上大红色的官袍也撕开了几条大口,露出里面的白色底衬,只是一双眼睛依然坚定,对着水翊做了一揖,透露出泰山不移的神色。
果然是个嘴贱的,本来水翊是好意,范兴也是好意,只是这话从他嘴里出来,水翊顿时觉得这家伙怎么看怎么欠扁。这什么表情啊,真是。
“颉利南进,犯我大唐,我唐人本该与之拼死一斗,以争个高低上下,君主层次。范大人却向皇上进言取空长安府库买通颉利十六部,范大人熟读书经,怎的连这点玉石俱焚的气节都没有。”做戏做全套,演员的修养从脑袋里闪过,水翊轻轻一刷素色长袖,居高临下的轻轻问道。
童音在耳,范兴却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眼神中反倒闪过一丝感激,他知道这是这个素色衣的小孩在为他开脱。
“范兴出身卑贱,不知何谓气节,只知,人的肚子饿了,就得吃饭,若是要被人杀了,就得逃命,只要还能留一口气在,就要抱住这一口气,将命活下去,只要心中大志不改,就不会沦落的无气,这,就是范兴的气。”
“好好好!!”水翊抚掌大笑“范大人真个务实!知民疾苦!明真气节!实为我辈楷模!当得吾师!当得吾师啊!”
打蛇随棍上,水翊直接不要脸的从横梁上一跃而下,挤开已经有些郝然的群众,迎面就对范兴一跪。这下子竟然将范兴搞迷糊了,这个颇有仙人风骨不同其他的小孩竟然直扑自己,要拜自己为师??
这个面子算是给了,这个情范兴也得受了,水翊的命在刚才就已经保住一半了。范兴可不敢不受,没有人愿意就这么给白白打死,再说受这么个语出不凡的小孩为师,不说其他,就是场面上也得应下来,不然这些围观群众还不重新恼起火来。当然,这只是水翊的想法。
“公子,这,小公子快快请起,小公子仙人风骨,语论惊人,必然不是寻常人,范兴一届蠢夫,当不得你师,当不得你师!!”范兴惊异不已,这个小孩子语出不凡,行事风格随性无比,想来是某个世家大族的子弟,自己怎好随便收下。
“范师不收,弟子便不起!弟子本是世间游方之人所教,无所谓师门,无所谓出处,亦无所谓天下大势,忠义气节。世间多蠢夫,弟子随前师见过无数豪绅大儒,他们有哪一个不是其蠢无比,只顾着说教大道,搜刮穷民,哪一个又真个务实,能让天下百姓吃上一口饱饭,穿上一件暖衣,世间耿直之士多了,但像范师这样,耿直务实,无怨无悔之辈,一出无二!请,范师教我!”哎,该低头时得低头啊,范兴啊范兴,作为一个现代人,我现在跪下给你三响头的感觉,实在不比你被人在市集上殴打来的差啊。
找到一个知己的感觉很难,尽管这个知己要拜自己为师还仅仅只是个小孩,看着这个素衣小孩不顾地上污水脏乱,径直跪下三个响头震天,范兴的心里是有喜有悲,只觉得这三十几年没有白活,非常想要抱着这个小孩痛哭一场。
强忍着哽咽,范兴一把扶起地上磕头的水翊,狠狠的握住他的双手:“我有何可教,你年岁不大,却有如此见识心地,范兴,愿与你结为忘年兄弟,情同手足!不知小弟,可有此愿!!”
所以说古人就是质朴嘛,刚才还打生打死的群众也不管了,一个个叫起好来,这可不是戏台子,活生生的忘年交,还要结义,只待水翊重重一点头,范兴便当街大吼一声“取酒水三香来!”
实际上这个家伙一个随从也没带,刚才还在他屁股上猛揍的一个店家老板忍着红肿的眼圈,长叫一声“栓子!快去,给范大人准备三香酒水!”水翊看着他猛踢自己家小二的屁股,嫌弃他跑得慢,就实在不知道这感动点到底在哪了。
小二跑得很快,水翊不知道他的一番话究竟打动了多少人,范兴却是明白,他出身卑下,知道民间疾苦,人们能期望什么,不过是一口饱饭,一件暖衣,少交点税赋,官老爷能和气一些。。仅此而已。
酒水三香很快来了,按理说应该是三牲的,不过现在罗艺那边还在打仗,程咬金和李靖要的牛羊马一样都不能少,谁敢在这时候触怒天子的眉头摆三牲结义?范兴捏了一炷香,给水翊塞上,水翊从善如流的点着。
首先嘛,当然是拜皇天后土,范兴捏着香,默默的看着天空,眼神极度坚毅:
“范兴本不求人理解,只求百姓们能过上一个太平日子,如今却途遇知己,范兴甘愿与其结为忘年兄弟,至死不悔。此心皇天可鉴,后土可察。”说完燃香往石板缝隙中一插,侧头看向水翊。
水翊知道轮到他了,可打死他也想不到这一茬,结兄弟,我两世为人,加起来年纪可不比你小,如今少不得要被叫老弟了,哎:
“我水翊本世外之人,前师曾嘱不要沾染红尘俗气,如今见范兄亮节高风,耿直务实,可比天人吕相,少不得动了红尘之心,欲与之结为兄弟,恩师勿怪。”水翊说完长香封地,重重一拜。不拜皇天后土,范兴也不奇怪,反倒是留了个心思,只道这小兄弟在红尘外走得久了,日后少不得有麻烦上身,还得多教教才是。
“为兄年长,先敬!”范兴见水翊拜完,转身端起地上清酒,对着一抬,咕噜噜下了喉咙。水翊自然随即跟上,不慢分毫。说起来唐朝的酒也就这样了,清酒就是清酒,苦的要死不说,度数只怕也只有七八度的啤酒味。
喝完自然是要大笑一番的,范兴大笑是心中郁气尽除,畅快无比,人群大笑是看热闹,只觉得豪情万丈,至于水翊嘛。呵呵,他就是个败类,已经开始幻想红软藕臂之类的.额,咳咳,先给眼下对付过去再说吧,处男就是处男,没出息。
两人结了义,范兴狂性已发,跪坐在地上也不起来,就这么幕天席地拉着水翊的谈天说地,一时间唾沫星子齐飞,两人都是越看对方越顺眼,时不时得到妙论,范兴抚掌而狂笑,水翊也可以在范兴嘴里得到一些贞观时唐代的社会情况。围观的众人也是时而点头,时而悲戚,毕竟场中这两个人说的,大多都与民生有关,切肤刺骨,深彻无比。
且不说这两个已经算是论道的家伙,外面管治安的差役已经是惊诧无比了,不是说范大人在这里被群殴了么,怎么感觉跟搭戏台子唱戏似的,爷的靴子底都跑掉了才赶过来,这怎么回事?奶奶的,嘻嘻哈哈什么样子!
“散了散了,都散了!没什么好看的!走走走,走走!”
差役们拿着朴刀开始赶人,范兴才注意到周围的人群越来越少,他与水翊交谈甚酣,此时被搅了兴致,这才想起来两人是坐在大街上对论,不由得有点郝然。
“水弟,愚兄,呵呵。。”范兴歉意一笑,扶起水翊来。
“范兄真性情也,无需在意,小弟本来就甚为讨厌那世俗礼法,坐地对论,反倒更显真挚,说不得千百年后,也能成为范兄的一桩美谈。”水翊爽快一笑,坐地谈天算个什么事,古人就是毛病多。
“如此.呵呵,多谢水弟。”范兴如此半天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只好一躬身,扶着水翊上了马车。他不愿意跟这些差役打交道,走快些也免了那套子烦心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