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阿雅万没料到的挽留者和挽留理由,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地击溃了她伪装的坚定。
“为什么要留我?”
含笑耸肩:“离婚时他答应把公司划一半给我,我当然希望有才能的人留在这帮我挣钱。”
“市侩。”阿雅的表情由疏离渐变自然、再到亲近,最终,卸下防御。
虽然只言片语便令阿雅毫不矫情地收回了辞职的打算,但是,两人却在单间里聊了很久,由感情始,辐射至工作、生活,乃至兴趣、爱好,出来时,勾肩搭臂,俨然已成闺蜜姿态。
安子辰为外间的欢笑声吸引,找了个借口出来,板着脸问:“一季度的维修产值统计分析谁讲给我听?”
阿雅瞪大眼,“讲给你呢?你……。”
“王雅琦,”安子辰冷声喝,“不想走就做好你的份内事!”
含笑转转眼珠,搡阿雅,“你讲吧。”
阿雅满口答应,“没问题,不过,汽车类报表的专业性和针对性都很强,如果你不是抱着玩儿的心态留在公司,我认为你应该学会做那些报表。怎么样,请我吃顿饭,我可以考虑教你哟。”
含笑做了个OK的手势。
没人理会安子辰,他只好无趣地转回房间。关门的时候,听见两女子还在嘀咕,阿雅的声音压得比较低:“你看你看,真的很酷吧?轮廓原本就极具线条感,再加上不爱笑,连表情都有种刀削斧凿般的硬朗,好酷,好MAN!你就没哪怕一点点的心动?”
安子辰瞬时停住了心跳,他下意识地留了条门缝。
“你好这一口,有点恶趣味吧?”含笑看象怪兽般看阿雅,“阳光、笑容、温柔,那才是溺死人的诱惑耶。君子端方,温润如玉,夫唱妇随,举案齐眉……。”
“国家一级出土文物含笑妹妹,出门转左,有家蛋糕店可以单供奶油,你吃多点再回来,免省这些什么小生、相公的腻死我。”
“殴打你……!”
耳边还挂着两个女子的嬉笑声,安子辰忍不住伸手摩挲自己的脸,跟了,骇然抖落一地鸡皮屑,自扇一巴掌,嘴里带出句脏,讪讪回位。
再与安子辰交流时,含笑觉着他的语气软和了许多,话还是那么少,声调却低了好几度,冷不叮,居然也能捕捉到“好”、“谢”之类的偏僻字眼,配着因看不见这个斑斓世界而显木然的表情,便,象手指拂过心弦,发出绵柔的乐音。
他的桌上堆着积了几天的信函,也没再叫含笑或阿雅拆,就这么放那。
“那些信……,我帮你看看吧。”
含笑终于屈服之际,安子辰的眉毛快速一跳,恢复如常,“喛,谢了。”
带些拿捏的用词令含笑莫名其妙地想起阿雅关于奶油小生的洗涮,她不自然地咳嗽一声,拆信。
边拆边念念有词:“广告,问你要不要绿洲岛的房子,撕掉;广告,广州一家汽车装饰公司寄来的样单,回头我交给配件部吧;邀请函,敬邀参加‘五一’在商贸中心举办的‘房车生活’会展,先转给市场部让他们去了解一下再说吧;广告,替你撕了呵;邀请……。”
声音嘎然而止,安子辰转头过来。
顿了几秒,含笑平平地说:“青崖汽贸公司的DN汽车4S店下个月8号开业喜,总经理周金请你务必拨冗莅临指导。”
他给周氏姐弟的公司起名叫青崖!含笑眼前一阵眩晕。
“谁言会面易?各在青山崖。”他偏就可以这样明目张胆地提取“青崖”二字!那首诗的前几句是什么?“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轻条不自引,为逆春风斜。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
成一家,缄默中的孜孜追求,淡然而又不敢带任何怨尤地成了各隐青山崖。
仍不能划上句号,非得以一个“青崖”公司嵌入她的眼球?
含笑的手微微起抖。
安子辰没听清楚,追问一句:“青什么公司?”
稳稳神,她努力将情绪往理智的方向牵引,平静回答:“青崖,青春的青,悬崖的崖。”
“喝!这名字起得好,还没开业就站到了悬崖边上。”安子辰一带劲就大声起来。
“他们家的店怎么起得那么快?”含笑疑惑。自家的4S店建在前面,这也才刚完成基建工程,周金他们怎么就可以开业了?
“位置在哪里?”
含笑又看了看大红邀请咭,报出详细地址。
安子辰颌首,“那位置我知道,之前就是另一汽车品牌4S店,老板经营不善,早就在业内放出了转让的风声,只不过,他那店造价不菲,又不肯分期收款,所以一直没找到能接手的主。周家的背景搁那,肯给他放贷的银行多了去,的确可以拿得轻而易举。用人家的钱,买现成的店,抢先一步引进DN打开市场,等我们的店建好,早就失了先着,只能徒呼奈何。手法相当老道呵。”
含笑的心随着他的话一层层覆上凉意,脸色也是一层层变黯,她不自禁地呻吟出声。
闻声,安子辰转头朝向她,面带懊恼。
“帮我把日子记下来,提前一天买好花篮。”他淡淡说,“对了,知道市里哪家西餐做得好?”
含笑迟缓回神:“嗯,什么,西餐?”
“代理商霍老板要带他女儿来Z市,听说小姑娘喜欢吃西餐,我对那些调调不熟。”他解释说。
“西餐,”含笑的大脑迅速展开搜索,跟上安子辰的思维以期摆脱被青崖公司掀起的起伏,“我也是很久没吃了,不过,以前我爸带我去的一家法式餐厅不错,风格纯正地道,环境也好,我也是在那儿学会吃西餐的。”
“几点钟了?”
含笑看表:“五点。”
“走吧。”
还有半个小时才下班呢,含笑疑惑:“去哪里?”
“去你说的那家西餐厅踩踩点呵,别等客人来了才发现不妥。”
“会有什么不妥?”含笑不服气。
“关门、停业、订不着位……,什么可能性都有,包括味道是不是真象你说的那么经典,一切,皆有可能。况且,你的品味……。”安子辰故意啧啧。
神情一本正经,眼底眉梢却灵动含笑。怎么有人做得到,而且,还是个盲人?含笑懒得去计较他的调侃,近身探头他面前,呲牙作怪相、比划剪子剪鼻子的动作,想试试他究竟看不看得见。
安子辰面色如常,举步欲走,面对面正调皮的含笑来不及躲闪,两人鼻挨鼻、嘴贴嘴碰个正着。
他的口气里有香烟的味道,含笑还在想他是不是又背了自己抽烟,第二个吻更深、更投入地印了上来。在她猛然顿悟、准备推开他之际,安子辰伸出两手搂住她的腰,嘴唇自她的脸颊滑至耳畔:“你怎么站这?小心摔倒。”
这个豆腐可是被吃得十足、还喊不出半个冤字。含笑悲鸣。
多年不至,“悦雅”西餐厅的装璜已上了好几个台阶。绵厚地毯之上,天鹅绒黑色缎面椅配璀璨灯光映下的雪白桌布,不掩平凡中张扬出的奢雅,钢琴曲声低缓自各桌喁喁笑语的客人身边流过,在墙上的巨幅油画间、在侍应生恭敬而细心的照顾间,淌开一种含笑久违了的浪漫。
“你要点什么?”她问他。
安子辰隔桌俯头过来,含笑只得凑上前。“你不会帮我点?说了这调调我不熟,你非要看我出洋相才高兴?”他把声音压得很低。
含笑忍笑,指着餐单对侍应生说:“那就给我一个和牛套餐,加小点八件。”
侍应生问:“这位先生呢?”
“行了,下单去吧。”含笑支走挠头不解的侍应。
不一会,含笑所点之物呈上,闻到牛肉烤香,安子辰嗅嗅鼻,咂咂嘴,听到刀叉响声,他又安之若素地等了良久,还是不见切好的牛肉递过来,实在忍不住了,“嗯……,我的呢?”
“你的什么?”含笑叉了块牛肉蘸上海盐塞进嘴里,问得含混不清。
“牛排呵。”
含笑过瘾地将那块牛肉咽下去,“再等等,等我吃得差不多了就给你。”
安子辰咬牙,“你只点了一份?我的呢?”
“在这呀。他家的和牛套餐,还有小点里的焦糖苹果布丁,我都想吃,但一个人吃又吃不完。你不要我帮你点吗,给,提拉米苏,起司鸡肉卷,都挺不错的,全是你的,反正小点里除了焦糖布丁别的我都不吃。可能少了点,你等等,如果和牛套餐我吃不完的话,剩下的就都给你。”
安子辰气极,“如果你小姐有那么大的胃吃完了呢?”
“呃,那回去我帮你煮碗面吧。”
安子辰放下刀叉,仰身椅背,“宋含笑,你要是不给我吃牛排,我就在这大声地要服务员上红烧牛肉面。”
宽敞优雅的法餐厅里,含笑还在考虑这样做的后果是对自己的影响大还是对他的影响大,安子辰已经甩臂打了个响指,“Waiter!”
“别介,”她慌忙叉了块牛肉,连酱都来不及蘸就喂到他嘴里,“安哥哥,给你吃还不成吗?”
侍应生闻声而至,含笑可怜兮兮地又叉了块牛肉准备喂过去。
安子辰仪态万千地叠上腿,倾头对侍应说:“不好意思,我视力不好,麻烦你能不能告诉我店里有没有梅乐葡萄酒,什么年份的。”
含笑目瞪口呆,在侍应谦恭的介绍中失态咆哮,“安子辰,你这个大骗子、大灰狼,还说自己不熟西餐,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