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妍张大双眼,泪珠若断线的珠子滚落眼眶,眼见剑尖已竟刺到聂擎天衣料,心妍回转头来,声音如一潭死水,恨恨向杨骜声讨。
“苍穹陛下,若是我夫君...我夫君有任何不测,若是飘絮、天骄胆敢伤到了他一丝一毫,那么我柳心妍对天发誓,从此之后,与你势不两立,要将你苍穹王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夫君。她说。聂擎天是她的夫君。
杨骜胸口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拳,闷痛难当,半晌喘不过气来,眼眶涩涩然。
若他是女子,兴许已放声大哭,然而他是男子,是一国之君,生性孤傲,姿态颇高,一切一切不容他放下身段,于是再痛也只得忍下。
被在意的女人,不,该说是被深爱的女人挫骨扬灰,尤其是当对这女子的情,已经融入血液、一呼一吸之间亦都是对她的情,最终却惨死她手上,是这世上最悲凉之事吧。
“既是如此,你便看看清楚,你夫君是怎样死在朕的手中,恨得越深,到时你将朕挫骨扬灰之时才不会手软。”
心妍心中大恸,腰上他的手臂渐渐越收越紧,她痛的拧起眉毛,看向聂擎天,动容道:“聂大哥,因为我而害你枉送了性命,我对你不起...”
她这辈子对不起太多的人,比方说酒泉之下的父母、不知被杨骜囚在何处的外婆一家、身在大狱的杨殇、死在她怀中的草芽、还有...用情至深的聂大哥,如若能够重新来过,她决不打搅他们的生活...
聂擎天眸光熠熠,嘴角噙笑,虽命在喘息,然而却得爱妻这般眷恋,他死亦无憾。
想到此节,闭起双眼,坦然受死。人死时若有人关爱,那便不凄凉,只恐一世到了终了,也无人对其有半丝关怀。
当当两声,银刃相交之声。
“哥,别忙闭眼啊。你死了,我大嫂不得守一辈子活寡,当个小寡妇可没什么乐子。”
聂擎天张开眼来,只见是聂白薇及时赶到,以剑挑开飘絮、天骄手中长刃,笑吟吟的看着他。
飘絮、天骄两人因全未想到会突然有人从院外纵出拦阻,于是被攻得措手不及,手掌震颤,虎口冒血,两柄长剑从手中飞脱出去,插在墙壁之内。
白薇见哥哥只是凝着她,却不说话,这才明白过来,“哥哥,你被点了穴?怪不得。”伸出食中两指为哥哥解开穴道。
聂擎天穴道得解瞬间,手伸到腰间,刷的一声,拔剑出鞘。
“但凡有眼之人,都看得出妍儿并不愿意与你有任何牵连。聂某亦看得出,你使出卑鄙下流手段,威逼利诱强迫她屈从于你。然而我夫妻二人情深意长,终身互许,她对你是宁死不从,你却是宁可她死,也不放人。”
聂擎天说到此处,手腕一转,剑尖指向杨骜,声色俱厉。
“若你还可称得上是位君子,便与聂某一较高下,除去地位身份,我们仅以单纯男人的立场,凭借实力,讨得她心。不过,输的人绝非在下,聂某会让你输的心服口服,放她离去。请拔剑吧。”
“聂国主秉性温文,不曾想竟为了妍儿,变得满口‘高下、胜负’,这传了出去,世人该道你聂国主才是一个装模作样的假仁义、真狂徒。”
杨骜双眼眯起,松开心妍的腰肢,左手慢慢抬起握住了剑柄。
心妍稍得自由,忙奔去聂擎天身侧,撕下自己身上一大片衣襟,帮他细细把腰间被秦蕊刺伤之处包扎起来,见他流了许多的血,她眼眶一红嗔道:“以后还有如此不小心么!这般不知防备,迟早丧了命去。”
聂擎天未握剑那只手,倏地抬起,抚上她的脸颊,以拇指指腹将她眼边泪珠拭去,轻声问道:“这一次,是真正的你么?你知道么,我已承受不起第二次失落。”
心妍对方才乾清殿内所发生之事全然不知,于是并不知他何出此言。脸颊上他指腹的温度,偎贴着她的肌肤,她心里瞬时间也暖暖的,微微笑道:“怎么不是我呢,每每背起包袱从你皇宫逃窜未遂的柳心妍啊。”
说到此处,淌下热泪:“聂大哥,杨骜他,其实并未勉强于我,是我自愿留在他身边的,我本打算今晚去帝都酒楼与你细细解释此事...”
聂擎天出声打断:“你信不过聂大哥能够将你安全带离苍穹皇宫,于是想用伤人心的话把聂大哥逼走,救聂大哥脱难。我若连你这点小心思都猜测不到,那么何德何能为人夫君?”
杨骜缓缓将剑抽出剑鞘,刃上银光照亮他双眼,闪出森然冷光。
“妍儿,让开。朕与你聂大哥作个了断。”
杨骜说着,一步步逼近。
心妍倏地横出手臂挡在聂擎天身前,
“杨骜,你给我一盏茶时间,让我与聂大哥把一切原委解释清楚,好不好?”
杨骜摇头,“可惜,朕连端起茶杯的时间都不会给你。你不让开?那好。”抬手唤来数兵,“立刻传旨下去,将柳心妍外婆一家尽数绞死。”
心妍惨然道:“你...你...要将我逼死么,真是那样你就心满意足了。为什么,为什么我在意之人,你都要伤害?”
她此时当真左右为难,外婆一家性命不能不顾,她为救外婆一家,理当按照杨骜所说的去做。
然而聂大哥是她的港湾,她最难最困苦之时,是聂大哥收留了她。
她心中总有一个角落属于聂大哥,焉有眼睁睁看他赴死之理。
杨骜啊,难道,一定要她心中除了爱三爷,便对其余一切情理恩义置于不顾?
“快让开了!”杨骜冷喝,剑尖迫近她的咽喉,这一剑并非真心要刺下,只是意欲将她吓退。
然而,心妍因这决绝然袭来的一剑,心中渐渐下沉,背脊也阵阵发冷,印象中,他总以剑指她。她害怕,他知道么?
当的一声,两剑相交,聂擎天提剑迎上,格开杨骜刺来之剑,他斜斜瞥向杨骜,低声斥道:“对女子施暴,算什么!”
杨骜抿起嘴角,牵出笑意。他眼中痛色,飘絮、天骄兴许是看到了的,不然不会相顾叹息。
聂擎天将心妍从他身前移开,俯视她娇美脸颊,宽慰道:“在这里稍等,片刻之后,聂大哥便带你离开。”
突突声响,聂擎天后颈遭击,被人连点三下,聂擎天身躯僵硬,站在当下,心道苍穹都是些什么人物,总爱点人穴道的?
他却忘了,那时在吉恩金銮殿,无常、黑白也点了心妍的穴,致使妍、骜反目成仇,酿成其后重重猜忌与折磨。
一道人影从院门缓缓走来,拍去手上灰尘,不悦道:“点背,随手抓了一把石子,上面竟有鸟粪。”
这长相标致的青年正是杨煜,方才他投出石子点住了聂擎天动静之穴。
白薇不满,指着杨煜鼻尖,“杨五哥,你干嘛点我哥哥的穴道?你...你过分!”
杨煜拉住心妍的手,把她从聂擎天臂弯拽出,回敬聂白薇道:“那你哥哥对我的妍又是擦眼泪、又是含情脉脉的看,他就不过分么!哼,我都不敢那么看妍。”
聂白薇道:“你...你...我哥看我嫂,天经地义,你看我嫂子,那就天打雷劈!你们杨家人是执意不放我嫂子离开了?”
杨煜大笑,
“你没听见么,妍说她想留下,不想走。好了,我懒得与你争论。我出酒楼时都跟你说了不要跟着我,你怎么还要跟来呢。小白薇?”
白薇扁了扁嘴,
“你一早猜到帝都酒楼酣饮酒水的苍穹王和聂国主有诈,却不跟我说实情,我若不跟你出来,我哥哥早已经送了命!”
聂擎天低喝,“薇儿,莫与他无谓争辩,来为哥哥解开穴道。”
白薇道:“是。”朝哥哥走去。
杨骜冷眸轻睇,“送聂国主兄妹两人一程。”
‘程’字刚刚说出,便听刷刷之声不绝,银光划亮夜幕,数百兵卫持剑对聂国主兄妹两人实施围杀。
白薇唯恐哥哥受伤,还没走到哥哥身前,未来得及为他点开穴道,便已经拔剑替他挡去周身利刃。
嗤嗤两声,两个胳膊皆被砍中,各被割出一道四五寸长的血口子,瞥眼间,看到杨煜正笑嘻嘻帮心妍拉紧衣裳,以免冷风袭身。
嗤的一声,白薇后背又中一剑,从左肩划到腰际,登时皮开肉绽,血糊一片。
围杀之举太过突然,心妍喝道:“通通住手!”却已经是在白薇连受三剑之后。
廊中疾步走出一道身影,宽袍绸袖,衣摆飘动,长发松松束在脑后,正是花无泽到了。
“骜,小白薇的命留下,我问你要了她。”
花无泽指着剑林中左冲右刺的小小身影,说道。
杨骜薄唇轻启,还未答话,便听杨煜淡淡道:“花姐,你这不让我三哥难办么?杀了她哥哥,却留下她,那不找着让她报仇雪恨?”对众兵令道,“小白薇不能留下。”
白薇极力护着哥哥,身上又中两剑,一剑刺到了腿部,一剑割在了肩头,身上穿着的一件白裙子,被染的血迹斑斑,刺目惊心,她回转头去,远远注视着杨煜,轻轻唤道:“杨五哥,咱们天天一起玩儿,你却要白薇死么...”
杨煜看她一眼,莫名心虚不知来自哪里,心头突突狂跳,竟不敢与白薇对视,急忙别开了眼。
“煜儿,你果然是杨家人,跟你三哥一般铁石心肠。”心妍气极,甩开杨煜的手,拔下杨煜腰间宝剑,冲进乱剑之中,胡乱挺刺。
杨煜惊叫:“三哥,快说点啥!!!快快!”
杨骜眼见身影身处危险,不禁双臂巨震,对众兵令道:“弃剑,把她围住了,她要怎样都由着她。”
啪啪啪,数十柄长剑抛在地上,围杀聂国主兄妹的侍卫之中分出数十人,排成一堵密不透风的人墙,将心妍团团围拢了。
杨煜松了一口气,余光瞥见白薇为救聂擎天,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他一咬牙,别开了脸,心道聂白薇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犹记得初见那日,或多或少因为她,心妍跌下了悬崖,所以,今天即使丧命,也是理所应得。
心妍左右突围,却总也出不去,绝望之下,一剑一剑刺向侍卫手臂,这些侍卫竟纹丝不动,任由她屠戮妄为。
心妍见十几侍卫被自己以剑刺伤,鲜血直喷,当即软下心来,扔掉长剑,颓然坐倒,默默落泪。
听着白薇痛苦呼啸、惨声低吟,心妍心中难以平静,倏地提起长剑站了剑来,利刃横剑于自己脖间。
“杨骜,我数到三,你让众兵停下!”语气缓了一缓,狠狠瞪向杨骜,高声喊道:“一!”手下使劲,剑刃割破脖间皮肉,鲜血淌下,打湿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