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算诚实,并没将自己做过的错事推卸得一干二净!”沈誉宁绕着杭晋承走了一圈,才又道,“带我去见皇上,等我手刃了这个狗皇帝,你我的恩怨就一笔勾销。”
“誉宁,你知道我不会让你这么去做的。”杭晋承立即拒绝。
“那你就是要替皇上承担起所有的错啰?”沈誉宁似乎已经预料到杭晋承会如此回答,点头,“好,好,那你别怪我替父报仇,亲手杀了你。”
杭晋承听罢,反而微微一笑:“能死在你手中,我三生有幸。”
沈誉宁只是看着他,仿佛在辨别他话中的真假,但随即只是将膝盖上沾上的积雪掸落,浅淡而道:“走吧。”
杭晋承没想到沈誉宁会那样轻易地说离开,愣了一下才追上,只是临走时分,还是望了一眼沈奎山的墓碑,愧意顿生。
沈誉宁走在前边,杭晋承走在后边,在雪地里印上或深或浅的脚印。
待得那些脚印被重新吹拂而来的雪片盖得快消失不见的时候,又有两个人影出现在了沈奎山与顾夕月的坟墓之前。
默然站在沈奎山的墓碑前,止住不动。四薄耐着性子等了他一会儿,终于开口:“你不是一直跟着她吗?现在她又走了,你怎么不跟了?”
四薄的催促让默然转身,但却是嫌弃地看了四薄一眼,问:“你现在究竟有什么打算?你都已经跟了我这么久,难道你就准备跟我一辈子?”
“跟你一辈子又如何?”四薄立即接上默然的话,只是话说出,才微微觉得不对劲,幸而面容被纱布遮着,所以只是略缓了脚步,落在了默然的身后,假装随意。
反倒是默然,面容有些不自然,但几步往前,却是释然而道:“你跟着就跟着吧,至少你跟在我身边,我可以看着你,那样对誉宁比较好。”
默然这些话说出,带出几分温柔,四薄立即弯腰,捏了一团雪,狠狠地朝着默然砸去,默然本可以轻易躲开,可却半分未挪,雪团砸在了默然的后背之上,立即留了个雪印子。四薄看着那团白色,不满而道:“你们个个心中想着的,唯有沈誉宁!”
虽然这样赌着气,可看到默然丝毫未理会自己,依旧大步往前,四薄还是跟随了上去。
默然跟随沈誉宁与杭晋承,来到了一座酒楼。
酒楼寻常,在皇城并不出名,不过是沈誉宁随常而选,杭晋承带了几分奇怪而问:“不过多远就到王府了,为什么还跑到这里来吃饭?”
“我饿了。”而沈誉宁的回答,只是简单的三个字。
但这三个字已经足够,杭晋承一听,果然不再多问,跟着沈誉宁上楼,寻了包厢坐下。
相对而坐,楼下的嘈杂之音陆陆续续地传了上来,可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再说上一句话。
不一会儿,菜上齐了,沈誉宁站起,拿起酒壶为杭晋承倒了一杯酒,之后,又替自己斟满一杯,举杯微笑:“这一杯酒,是祭奠今生你给我的所有……爱。”
杭晋承慌忙举杯,可这时,沈誉宁已经仰脖,将杯中酒全然送入腹中。
眼泪和着酒,和着那江风竹影、琴笛交融,和着那醉酒缠绵、舍身相护,和着那一路相随,生死相望,一同吞入了腹中。
随后,沈誉宁再度为两人将杯盏斟上了酒,再一次举杯:“这一杯酒,是祭奠我对你的恨,祭奠你给我生命中留下的所有伤痛。”
举杯时,沈誉宁的神色寻常,可眼眶已经全红了,眼前杭晋承似乎要解释,沈誉宁匆忙又是一个仰脖。
杭晋承见状,也将第二杯酒全然倒进口中,随后将杯子往下倒了倒示意。
沈誉宁满意地点点头,再度拿起酒壶,只是这次,绕到了杭晋承的身边,酒落杯盏,漾起浅浅的水花,趁其不注意,沈誉宁的指尖往那倒满的酒杯中蘸了一下,才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一样替自己也是满上,指尖轻蘸。
沈誉宁放下了酒壶,把酒杯对着杭晋承端起:“这一杯酒,是祭奠我们的所有过往,这杯酒喝完,我们只是陌路人,如果再次相逢,也一定是仇人了。”
“誉宁!”这次,杭晋承没有像刚才那样爽快,拉住沈誉宁就要将杯子送向唇边的手,对着她摇头。
“怎么,你不敢喝?”沈誉宁挑挑眉,问道。
可杭晋承握住的手还是不肯放下……屋顶之上的默然将屋子里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不禁言语道:“这酒一定有问题。”
四薄本是在一侧不住地搓手取暖,听默然这样一说,也揭开一片屋瓦去看,眼珠登时一转,扶着屋瓦,慢慢往下滑。
默然觉察出了动静,忙拉住她,紧张地问道:“你准备干什么?”
“下去!”四薄的话言简意赅,可她猜到默然会拒绝,所以不等默然说出口就道,“你带我下去,不然我就朝着里面大喊,让杭晋承知道有你这个人存在,让沈誉宁知道你一直喜欢着她。”
默然的脸一下变得绯红,狠狠瞪着四薄,却还是依着她说的话去做。
四薄一落到地上,就慌忙跑上阶梯,默然刚想追上,可四望了一眼,重新跃上了屋顶。看着四薄匆匆忙忙地闯入了沈誉宁与杭晋承所在的那间屋子里。
沈誉宁正将杭晋承的酒端在自己的手中递给他:“为什么不喝?”
杭晋承没有来得及开口,门被撞开,四薄一下抢过沈誉宁手中的酒杯,将里面的酒水泼洒在了地上:“那里面有毒!”
“四薄?”四薄的面容虽然还是遮掩着,但沈誉宁还是一下认出她,带着诧异叫出她的名字。
四薄一下子护在了杭晋承的面前,怒视着沈誉宁:“你在酒里下了毒,想置王爷于死地对不对?”
听过四薄的话,沈誉宁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忽视了杭晋承投来的不可置信的目光。端上了自己的那杯酒,看着里面的玉液琼浆,点头:“是,我要他的命,从云口就想下手,不过是为了见父亲最后一面,我才一直熬到了现在。现在我心事已了,就该是他偿命的时候了!”
杭晋承将沈誉宁的话一字一句听过,目光凝重,最后却是点头:“我早说过,你要取我的命,随时来取,我不会多说一个字。”
“王爷,她要的是你的命啊!”四薄有些没有想到,依旧保持着拦在杭晋承身前的模样,只是头往后转,去探看杭晋承的神情,“这样薄情寡义的女人说要你的命,你居然不生气?”
“薄情寡义?究竟谁更薄情寡义呢?”顺着四薄的话,沈誉宁微微眯眼,带过几分笑意,端着酒杯跌跌撞撞朝着杭晋承走去,“杭晋承,你害死了如锦,辜负了柳意丹娘与素素,更害死了我们的孩子,你来说说,我与你,究竟谁更薄情寡义?”
随着沈誉宁的步步而来,四薄有些害怕地欲往后退,可杭晋承却依旧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只是那样带着所有的情深看着沈誉宁,一语不发。
但沈誉宁并未因为杭晋承的平静而止住自己的话语,看了一眼地板之上躺着的杯盏,接连又道:“这杯酒有毒也罢,没毒也罢,你喝也罢,不喝也罢……我喝了,也是一样!”
在杭晋承的“不”字还没有惊呼出来的时候,沈誉宁就已扬手,将最后一杯酒全部倒入了腹中,面庞之上的笑意灿烂得如春日暖阳:“这杯酒,我干了,杭晋承,从今往后,我们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就恩断义绝,你根本就不是沈如锦,还在这里蛊惑王爷,真是居心险恶!”四薄没有丝毫动容,转身去拉住杭晋承的胳膊,“王爷,我们走!”
杭晋承的脚如灌了铅一样,挪不动分毫,盯着沈誉宁的目光一眨都不眨,缓缓地,嘴唇颤抖着问:“誉宁,你决定了?”
沈誉宁眼眸而闭,重重点头。
待看到这一幕,杭晋承终于转身:“好,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就如你所愿,从今往后,再相逢,也只当是路人。”
看着杭晋承转身的背影,沈誉宁的眼泪终于落下,她远远地对着杭晋承伸手,似乎想触碰他,可手刚抬起,身子一下就没了力气,一股血顺着嘴唇流下,她的身躯随即重重跌落于地,眼前慢慢模糊:“晋承,晋承……”
沈誉宁倒地,发出重重的声响,杭晋承脚步戛然而止,转身,看到眼前一幕,飞快地奔去,抱起沈誉宁:“誉宁,你怎么了?”
眼皮就像是在打架,可沈誉宁还是挣扎着将眼睛睁开,看到了杭晋承舒心而笑:“四薄……四薄说得不错……我是在你的酒中……下了毒,只是……只是我怎么忍心让你一个人孤单上路?所以……我陪你……”
“誉宁,你别说话,我去找大夫!”杭晋承对着怀中的沈誉宁拼命摇头。
四薄的脚步慢慢挪了过来,膝盖重重跪在地板之上,看着沈誉宁,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而道:“你居然能这么狠心,不仅要他的命,连你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你不是要报仇,你是想着同归于尽,沈誉宁,你究竟还是不是沈家的人?”
沈誉宁感觉自己的气力在慢慢地消逝,抓住杭晋承的手不让他离开,可随着四薄的话还是略略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很想我死吗?我死了……你何必……这样震惊?你该高兴……高兴才是!”
“对,沈誉宁,我从来就想你死,你知道就是因为你的存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你牵引,可那些原本都是该属于我的,就是因为你,害我失去了所有!好,沈誉宁,既然你要死,干吗不死个痛快,找个没人的地方一刀解决了自己岂不是干净?你这样死去,好像很伟大一样,可最自私的人就是你,沈誉宁,我上辈子究竟欠了你什么?你非得这样折磨我,就是死,也不放过我?”四薄被沈誉宁这样一说,出人意料地激动,那些话语说罢,转身就此离开,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心口,只觉得揪心得厉害。
四薄这样的举动,谁也没有想到,纷纷一惊。沈誉宁本是想问个明白,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还是对上杭晋承的眼眸:“我知道……你为了我们沈家……付出很多,可我娘说得也没错,依旧是你……害得我父亲死得那样凄凉……我也知道孩子的死,不全……不全怪你……是我没能好好……保护他……可我还是止不住……要去恨你……今生,我们是不可能的了……所以我想我们能来世……再聚……我酒中下毒,不是为了报仇,也不想再报仇了……只是希望可以和你……共赴黄泉,这样我们就都能忘记仇恨,到了地底下,也不会……孤独了。”
沈誉宁一边说,杭晋承一边摇头,这一长段话说罢,沈誉宁终于松下一口气,带着眷恋望向杭晋承。
泪落,眼合,手垂下。
“不,誉宁你醒醒!”杭晋承拼命去摇怀间的沈誉宁,可她就那样沉沉地躺在杭晋承的怀间,一动不动,仿佛只是睡着。
杭晋承终于放弃,颤抖着手去探沈誉宁的脉搏,脉搏止住,他手“腾”一下收了回来,待了会儿,缓慢地站起:“誉宁,我带你回去,带你回家去……”
可刚站起,背后被猛地一击,眼前一黑,就那么直直地倒在了地上。怀间的沈誉宁就此要跌落,默然手一伸,将沈誉宁抱在了自己的怀间,看着她紧闭的双眸,默默叹息:“誉宁,你为何要这样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