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瑙山大捷。捷报传到北京,崇祯皇帝破颜笑了。
前几天,他才收到商洛山大败的密奏,一个噩耗接着一个噩耗传来:吕家寨两万军马全军覆没;李自成得而复失;商州城被袭;曹变蛟攻而无功。
“丁启睿该死!”
“曹变蛟该死!”
在崇祯的眼中,该死的人太多了。
费了很大精力的商洛山会战,眼看就要以失败告终,这时,来了一个捷报,左良玉在玛瑙山大败张献忠。崇祯皇帝猛然精神起来。
“召洪承畴。”
半夜三更把大臣们从睡梦中叫醒,崇祯皇帝习以为常。那些大臣,多亏熬到能做皇帝身边的大臣的时候,年龄都已不小,要不,大臣经常会被皇帝从娘们的肚皮上叫下来的。
洪承畴知道,皇帝肯定又是收到什么军报了。多半不是什么好消息。这几十年来,大明江山风雨飘摇,屋漏又逢连夜雨的事多得很,估计,又是张献忠,或者李自成那边有什么败绩吧。
在洪承畴的脑子里,既希望杨嗣昌这老对手死无葬身之地,最好是张献忠或李自成把他的人头割下,但他又担心大明江山,一天天总这么衰落下去怎么得了。
“洪承畴,刚才军报,玛瑙山大捷,张献忠大败。张贼本人都差点被俘。卿有何看法?”崇祯说完,一个太监把密奏给洪承畴细阅。
大捷大捷,大捷有什么了不起?自高闯领袖十三家流贼肆虐中国以来,多少次大捷?还不是大捷之后就来一个大败?至于“差点被俘”之类的屁话就更不应说了,“被俘”、“砍头”,李自成和张献忠都很多次了,哪一次是真的?听说李自成前几天十足真金被俘虏了,可还不是又来一个“侥幸脱逃”?
洪承畴没有崇祯那样兴奋,但又不得不说几句好听的,免得皇帝扫兴。
“可喜可贺,吾皇万岁。杨嗣昌此次大捷,实为不易,应该嘉勉。”
“卿认为,张献忠部会往何去逃窜呢?”
“回皇上,张献忠必走四川,或陕南。”
“朕也这么认为。不管张贼逃往何处,都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卿对剿灭张献忠和李自成有何良策?”
洪承畴心里一惊,皇帝此问必有缘故。
“回皇上,臣现在日夜思量对满洲的军务,对李自成、张献忠用兵考虑不周,不敢妄言。”洪承畴捉摸不定崇祯的心思,不敢多说一句。
崇祯笑了笑说:“爱卿啊,你知道朕召你有何事吗?”
“臣愚钝,实在不知。”
“我要从你手中借点东西。”
洪承畴脑子里嗡的一声,心里叫唤:“完了。杨嗣昌你这老家伙,大明这一点家当都会给你败光去。”
商洛山中喜喜洋洋,大战过后已经半月,将士们逐渐恢复了体力,轻伤的伤兵已经归队。总计兵力,总共有可战之兵九千余名,虽然损失一半兵力,损失不小,但终究还是过了难关。
这是一个难得的胜利,大多数人都知道,是谁在起作用。
商洛山的布防进行了调整。
北战线,刘芳亮统领;东战线,高一功统领;南战线,袁宗第统领。李过、田见秀、李双喜、张鼐、李来亨各领本部兵马,没有具体任务。很显然,这五个人受到了李自成严厉的责备。他虽然没有当场对任何人呵斥,但是,这五个人只领着自己本部的三五百人,李来亨多一点,有六百多人,一看,就明白了,是把他们打入了另册。
现在,商洛山的军务由刘宗敏总领,他还成了名符其实的副统帅。那天,李自成回老营不久就宣布,今后凡李自成不能主持大局时,由刘宗敏统领。
这是一种安抚,显然很明显,但是,刘宗敏已经满足,他在安排商洛山的防务时,基本上就把那五人撇开一边不作考虑。李自成没加干涉,他也不能干涉,冷落一下几名大将是有必要的。
李来亨等人明白李自成的心意,所以,什么也没有多说。何况,刘宗敏还在病中,谁还会对一个差点战死沙场的将军有半句不敬?
这一天,吴汝义和刘体纯回来了。他们真的“绑架”了一个老医生,姓尚,名义。尚医生在西安号称“神医”,吴汝义和刘体纯请了一次,尚义没答应,说自己年纪老了,走不了那么远,第二次,他们就不是请了,而是雇了一顶轿子,二话不说就把他抬了过来。从西安到这里也有十多天的路程。先前可以坐轿,后来哪里雇轿?没轿坐,只好要他骑马,可是,尚义不会骑马,最后,他骑驴。就这样,尚医生就被掳到了义军中。
掳来尚医生只是目标之一,另一个目标完成的怎么样?
“牛举人请来了没?”李自成最关心的是牛金星的事。他急于问刘体纯。
刘体纯答道:“回闯王,牛举人现在被关在开封府大牢里。”
闯王一惊,怎么,这牛举人真多灾多难啊。
李自成半年前曾经和牛金星长谈过一次,牛金星的才华让李自成倾倒。牛金星是个读书人,寒假子弟,从小立志进入主流社会。考秀才,中举人,这些目标虽然艰难,终究还是被他实现了。正当他陶醉在对美好未来憧憬中的时候,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再一次在他的身上应验了,一个姓薛的举人在食物链上是牛金星的上一级,他有一天无意中看中了牛金星手中的旧扇子。没想到,为了一把小小的扇子,牛金星差点没了性命。
薛举人索要牛金星的扇子,牛金星想,你是举人,我也是举人,我祖父传下来的扇子为什么给你?可是,他书生意气,认为天下总应该是讲理的,他哪里知道,官场上制造一些冤假错案再也平常不过呢?不久,他成了被告,薛举人告他豪夺薛家祖传扇子。牛金星没想到的是,县令出具他“豪夺”证据,样样确凿,后来又被州府二审判为铁案,说他强行夺走薛家祖传之物,并奏请朝廷,夺了他的举人功名,牛金星成了普通百姓。
这天大的冤案,牛金星那里吞得下这口气?他想告,可他告到哪里?他告到那里,那里就是呵斥或乱棍,他告状无门,有天,他告别家人准备投河一了百了。就在他准备去投河之际,碰巧遇到一个算命先生。那算命先生一看牛金星就尖叫一声,牛金星惊问何故。那位算命先生把他叫到无人处说:“先生你不得了啊,印堂发暗,眼前必有性命之虞。”牛金星想,这还要你说?我这不就是投河自尽的吗?他又想,咦,他怎么看出来的?高明啊。于是,牛金星对自己的事一句不说,只问:“先生说我有性命之灾,可有解救之星?”那人瞧了一会,啧啧叹息不已,最后惋惜地说:“哎,可惜,先生难脱灾祸。假如你脱此灾祸啊,今后必然大贵大富。”大贵大富?牛金星苦笑,这世道,我一把扇子还保不了,还大贵大富?鬼才信。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大贵,何为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算命先生说。牛金星本不信,但这句话太诱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不是宰相吗?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说着就说得投机了,很快就说到了天朝的腐败,后来,算命先生说:“大明气数已尽,新主当主天下了。”牛金星惊问新主何人,算命先生不说,只在地上写了几个字:“十八子。”
“十八子当主神器。”古时的推背图里有这个预言。“十八子”即“李”字。牛金星一听,心里一算,这新主不就是李自成吗?为了稳重起见,他准备暗访李自成,看看他是否有天子的气质,后来机缘巧合,真还见到了一次李自成。
他们一见,两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牛金星口吐莲花,从本朝讲到万历年间,从今天讲到未来形势,从中原讲到满洲政权,侃侃而谈,竟然讲了几个时辰,把个李自成折服得五体投地。而李自成,也把心中志向倾诉一番,后来又聊到治军打仗,统领人马,牛金星对李自成也敬佩不已。这俩人,就如恋人一般,觉对对方太完美了,恨不得这辈子,下辈子,代代都能在一起就好。牛金星虽然李自成暗自佩服,但读书人酸味重,故作矜持,没有当场答应李自成邀请他加入义军的事,说要回去再考虑考虑,就这样,牛金星离开了李自成。李自成也知道这层意思,等牛金星离开不久,他就派刘体纯去恭请牛金星。
这就有了刘体纯迎接牛金星一说了。
刘体纯来到泸县一打听,牛金星去了开封。可一到开封,就听说他被关进了大牢。
怎么回事呢?
原来,牛金星回到泸县,心神不安,他嘴里拒接闯王,说还要考虑考虑,心里又巴不得闯王早日来隆重迎接他,他既想加入闯王队伍,更担心李自成不能实现目标,思量一番,心神难定,又想起了那名算命先生。那个算命先生是谁?江湖大名鼎鼎的术士宋献策,号称当世“姜子牙”。牛金星听说宋献策在开封,他就赶到开封,没寻者,一日与朋友议论时,不小心漏了口风,说起当今英雄人物,他说,唯有李自成是人中豪杰,将来必定推翻大明王朝。这句话,闯祸了,很快被快捕捉拿进了牢房。
李自成听完,思考了半晌,刚好看见李来亨进来,脸上一喜,对李来亨说:“你来了好,你打过开封,再打一次如何?”他想到了劫牢。
李来亨想,打开封?现在我是来禀报军情的呢。
他有紧急军情要禀报。
“闯王,有紧急军情。”
“哦?有什么紧急军情?”李自成问。
“杨嗣昌调集十万军马进剿商洛山,其中有数万是九边关兵。”
李自成大惊,十万大军!还有专门对付满洲政权的精锐之师!
“急召各路将领速来老营,商议军务!噢,李强,你带人用软轿把总哨抬来。”李自成吩咐道。接着,他又详细询问李来亨朝廷的具体安排。
这里且说朝廷派兵一事。
自杨嗣昌出北京以来,可谓是心力交瘁,一连串的打击让他花白的头发突然之间全白了。起先,他虽然挫折连连,但优势始终还是在他那边,他在军事上积极筹划,把张献忠压向了玛瑙山一带,对商洛山加紧了围剿。可后来,他渐感力不从心。李来亨在河南长驱直入,搅动河南局势一月有余,到手的鱼也无法捉到;张献忠,招兵买马,力量迅速膨胀,发展到了五六万人。杨嗣昌自己也感到,大有越剿贼,贼势越大之势。杨嗣昌坐立不安,几乎焦虑成疾。恰在这时,左良玉建立殊功,偷袭张献忠老营得手,斩敌一万余首级,击溃敌军一万多。这是继上次洪承畴之后的又一次大捷,杨嗣昌顿时兴奋起来,一面上报朝廷,一面整顿军马,想来个秋风扫落叶,把张献忠这股聚歼在玛瑙山以西的平原和丘陵一带。可是,不久传来消息,张献忠没往西走,倒是北上接近陕南,大有与李自成合成一片之势。
杨嗣昌奏请朝廷,抽调山海关、河北、山西等地军马,在鄂西、陕南等地进行大会战,以期一举平定流寇。
有了左良玉的大捷做兴奋剂,又有清兵暂时无南侵迹象,崇祯皇帝立即下旨,抽调九边军马七万,增援杨嗣昌。
九边军队,乃国家边防部队,多年与清兵作战,一般情况是不会抽调他们的。这次崇祯竟然一次抽调军马七万余众,可见其决心之大。
这个计划做得极为宏大,连洪承畴也大为吃惊,暗骂杨嗣昌该死,败家子,把大明天朝的一点家当也要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