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宗敏疯了,整整打了两天,他再不疯就奇怪了。他在那个峡谷里丢了一千多具尸体,还留下两千多伤病,再没这么惨烈的战了,一个一两百步远的地方,加上官兵,死了两千多人,堆起来有一层楼高。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刘宗敏疯了,曹变蛟也疯了。
“你奶奶的!”刘宗敏发现曹变蛟在那里组织反击,他大喝一声,冲了过去。
曹变蛟也怒火冲天,你他刘宗敏,你拼命啊,老子还不想活了呢!他拖着大刀也猛冲过去。
站在他们之间的兵勇一看,“妈呀”一声,赶紧四散,顿时给他们之间留出一片空白之地。电光石火,两匹战马一闪而过,都冲过了头。就在他们战马交错那一瞬间,两把大刀“哐啷”相交,两个不要命的人都感到手臂酸麻。再战,两匹战马没来得及停顿,一个急弯,翻身猛冲。
刘宗敏不躲不闪,他抡起大刀朝曹变蛟的人头猛砍下去。
曹变蛟冷笑一声,“哼,找死!”他的大刀平端,朝刘宗敏胸腹刺去。
“糟糕!”
李自成惊呼。刘宗敏在他心中的地位无人替代。
“备马!”
李自成喝道。
远处,刘宗敏和曹变蛟同时落马。
“闯王!不行啊!”李自成身边李来亨的亲兵阻止。
“违令者斩!备马!”李自成喝道。
“我们奉李将军之命,保护闯王。”
李来亨的亲兵环绕着闯王,不让任何人接近,更不让他出关。闯王怒火冲天,喝问,你们反了?
李来亨的亲兵淡淡地说,闯王你杀我比李将军杀我强,昨天,我离开李将军时,李将军说了,您出关一步,我拿命去交差。闯王,我们小兵命不足惜,可是,李来亨将军说,您肯定会尊重他的意见的。
李自成沉默了。
他确实尊重他的意见。
刘宗敏重重地摔下了战马,鲜血染红了铠甲,他的肚腹被挑穿了。他被亲兵抢出了核心。曹变蛟,厚厚的铠甲被砍开,背上的肌肉露在外面,还跟着曹变蛟的动作在伸缩。他也被抢进了自己的阵中。
各损主将,阵仗交织。
刘芳亮率部赶到。官兵后撤。
不过,官兵没有溃败,曹变蛟的部队名不虚传,退却有序,没一丝乱象。
刘芳亮试着冲了几次,很黏,很韧,冲不动。官兵退到石门谷北面山上,不再退了,开始重整阵势。
不能让敌人稳住阵脚。
义军都知道这个道理。现在仍然是敌众吾寡,敌强我弱。刘芳亮率领的义军已精疲力竭,他想驱兵猛冲,可是,冲不动。
不冲也不行了。就是拼命也要驱散官兵。
“进攻!”
数千义军再一次猛冲。
“糟糕!敌人反冲击了。”李自成站在寨墙上惊呼。
果然,官兵这个猛冲太猛了。一个白面将军站在山坡上,他替代了曹变蛟,挥动着一面红旗,他在指挥反冲锋。漫山遍野的人头、刀枪、旌旗。
李自成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败了,败得很惨。”
凭战场上多年的经验,无胜利的希望了。李自成叹息道,仗打到这个份上,都尽了力,没办法,寡不敌众,勉强不得的。
正想着,刚才那股消失的官兵再次冲入官兵阵中,他们像一把尖刀直官兵主阵。
刚才,这支奇怪的官兵把官兵冲得稀烂,一直冲到山背后去了。现在他们又转了回来,他直接就往那白面将军的主阵冲进去。
这阵型很熟悉,李来亨经常就是这种阵势。这是李来亨的兵将,虽然人数不多,也就二百来人,但是,他们势不可挡,很快就冲上山坡,离那白面将军只有三五十步之遥了。
李自成心里怦怦直跳。心里叫唤着:王四,加油,砍下那人的头。
本来,败局已定,现在有了一丝希望。
可是,就在王四快接近那白面将军的时候,他也被黏住了。五十几个彪悍步兵组成的长枪方阵,寒光森森的枪尖朝着王四的方向。在枪林中开辟一条血路不容易。王四的队伍被阻。功亏一篑,王四知道,今天不突破这个方阵,我方就没机会取胜了。
拼了!
上方无法突破,就走更高的一层。
“钩索。”
攀城墙用的钩索变成了流星锤,这倒是新鲜打发,二三得六,每十人三条钩索,两百人就是六十条,六十条钩索同时掷向步军方阵。铺天盖地的铁钩和绳索从天而降,五十步兵不知所措,胡乱拨打,哪里有效?还没来得及拨打第二次,后颈、背心剧痛,尖锐的铁钩钩进了肌肉,接着又被用力一拉,他们整个人凌空而起。
王四双腿一紧,催马而上,伸手一抓,那个白面将军被提过马来。
“杀!”
“杀!”
刘芳亮、高一功齐声喝道。
接着就是山呼海啸的“杀!”响彻云霄。
官兵再不乱也不可能的了。又一次兵败如山倒,大军直追三十余里才鸣锣收兵。
就在官兵溃败之时,一支两百人的队伍混进了溃兵中,他们随溃兵又走了二十里,才在离石门谷五十里的官兵大寨里停下来。
这是罗虎的队伍。
他们按照李来亨的吩咐在石门谷北面伺机而动。
罗虎没有参加大战,他们准备劫营,劫大营。
跑马山,战国时期秦国就有大军驻守在此,它是个易守难攻的军事要塞。这里是和田方向官兵的大本营,离和田城五十余里。曹变蛟是有名的悍将,他没有窝在大本营里指挥作战的习惯,他总是喜欢随军进驻第一线,所以,在他的大营里只有一般文官和预备队驻扎,再就是大量的军需辎重。
曹变蛟的辕门内,一个大大的“曹”字号大旗在晚风中瑟瑟作响。除此之外,这里就显得有些清冷了,他本人已经被精兵护送去了西安。
罗虎的两百兵马变成了巡逻队。他们在跑马山曹变蛟的军营里巡逻。
石门谷内,杀猪宰羊。
大战之后,特别是大胜之后,将士们必定是狂饮一场。劫后余生的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怎样享受生活,现在,能想到的生活就是吃。
刘宗敏重伤,腹部挑开了一个长长的口子,幸亏内脏没破,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
李自成安慰了一会刘宗敏,各位将领也来看望他,全体将士,没有不为他英勇的精神所感动的。李自成看着失血过多的刘宗敏,心里既是感动,也是感激。
“总哨,好好养病,多亏你了。”李自成欲说又止,他能说什么呢?人的秉性和能力,责备求全怎么行?人家拼了命,为了什么?为了我李自成呢。
“李过他们”刘宗敏愤然。没说完,被李自成的手势止住了。
“总哨,我知道了,李过父子太过分了,我知道怎么处理。吴汝义,你去西安找刘体纯,西安肯定有很高明的郎中,给我请一个来,请不来也给我绑架一个,顺便弄一些名贵药材,刘爷的伤必须尽快治好。”李自成说。
吴汝义领命出去准备去了。
李自成令其他人也出去,然后对刘宗敏说:“总哨,这次我被绑架,也了一些问题,今后啊,我们必须明确规定,全军的统帅,得有个万全之策,万一统帅有个意外那就必须有个接替之人,明确了,就不会出现这次这样的局面。你说对不对?”
刘宗敏眼睛一亮,随后,眼睛湿润了,哽咽地说:“对,李哥说得太对了。这次这次,差一点就完了啊。”
李自成笑了笑,拍了拍刘宗敏的肩膀,说:“你休息吧,养养身子,我要他们把最好的医生请来帮你治好伤。回老营后,还有很重要的事和你商量。现在,我还要出去安排一些事。”说完,又把刘宗敏的亲兵头目叫进来,吩咐了一些事,要他们准备软娇,连夜把刘宗敏运回老营治疗休养。
关内灯火通明,狂欢还在继续。
今天不担心敌人劫营,敌人惨败,即使要反攻,那也十天之后的事,何况还有个谨慎之人安排了今晚的防务。高一功在方圆四周十里之内都布置了游动哨,一有动静就会防火通报。
吃着肉,喝着酒,猜拳、赌酒,粗话、痞话,好不热闹。
“火光!”
寨墙上有人惊呼。
李自成一惊,今晚敌人还有能力来劫营?他登上老鹰观朝远处看,不真切,隐隐约约有火光。今晚晴朗无云,北方和田方向天空一片红霞。现在已是三更天了,不应该有晚霞,应该是火光。
很远,凭经验,应该在五十里开外。五十里都能见到,好大的火啊。
望哨的回报,北方跑马山附近有火光。
跑马山?
敌人的大本营啊。难道是来了大队军马增援?或者,敌人移营?
“高一功,游哨出哨多远?”李自成问。
“三十里。”
“嗯。放远哨,至少五十里。”
“谷英!放远哨,五十里。和田方向,出哨百里。”高一功明白李自成的意思。他急切想知道北方的敌情。这种火光不正常,那是山火,或者亮城。所谓亮城就是敌军临近,守军放弃城池时防火烧城。当然,和田城亮城不可能。
几个时辰后,石门谷关前出现了一股骑兵。
罗虎回来了。
罗虎他们差不多烧了大半个敌营。跑马山的敌营的大火估计一天也灭不了了。
罗虎这回放火,不是匆匆忙忙,他们经过精心设计,缜密组织,一会儿扮作巡逻队,一会儿又扮作辎重营,忙忙碌碌几个时辰,后来不知是谁的注意,竟然把官兵调来数百人帮着他们运柴火。一切准备充分之后,他们不急,等夜深人静,都安心睡觉之时,他们才分兵数处,在上风,扎扎实实处把火烧得又旺又猛,最后,不急不缓离开大营。
李自成看着还有些孩子气的罗虎,笑了笑,心想,李来亨把王四、罗虎调理得人精似的,将来,都是开国元勋啊。
白羊店,李来亨脑子里全是石门谷的战斗情景。他虽然不知具体情形,但他知道,情绪化的刘宗敏不可能不败,也不可能救出李自成。
但愿王四、罗虎能够当此重任。
李来亨站在白羊店寨墙上,一站就是三个时辰。
“将军,军报到了。”老九上来,从一只鸽子腿上拿下一个油纸包。
来自石门谷的消息。
刘宗敏重伤。王四活捉敌主将。敌人溃败五十里。
“哈。终于看到了希望的结果。虽然代价大了点。”
李来亨松了口气。
“老九啊,估计,明天早上还有好消息,跑马山的敌营可能会被罗虎烧个精光。”
老九笑了,不过,他也有糟糕的消息要告诉他。
“将军,张献忠那边的消息不太好。玛瑙山被左良玉给劫了,张献忠损失惨重,文官剩得一个徐以显,其他几个举人出身的谋士不是被杀就是散了,他的九房姨太只有两个跟在身边,其他七个被杀两个,跳崖一个,四个被活捉。他的两岁儿子也掉下悬崖死了。”老九把刚刚收到的情报告诉李来亨。
李来亨震惊不已,这一天他早预料到了,只是没想到会败得这么惨。
“兵力还剩多少呢?”
“张可旺的两万精锐部队完好无损。本次战役总死伤、驱散约两万多。总兵力现在也就三万多吧。”
还有不小的力量。玛瑙山一战战败,张献忠会往哪里去?
四川,或鄂西,也可能陕南。
这是非常重要的情报。
如果张献忠在鄂西或陕南,那么,杨嗣昌的主力将北移。如果张献忠往四川走,杨嗣昌进川之前也必先对商洛山李自成给予致命之急,赎回商洛山大败的罪孽。
闯王部将再次面临危机。
还没喘息过来,大战之后再次面临围剿,没想到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