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五龙被带到了位于百货公司楼下的日本宪兵司令部,抱玉和一个日本宪兵分别抬着他的头和脚,合力将他扔进了地下室。五龙觉得他的身体就像一捆干草轻盈无力地落在地上,与当年从运煤货车上跳下来的感觉是相似的。地下室的天顶上悬挂着一些雪亮的汽灯,他看见周围潮湿斑驳的墙壁布满了黑红色的血迹,有的是条状的,有的却像盛开的花朵,他的手摸到了一只黑布鞋,布鞋里随即响起吱吱地叫声,他吃惊地看见一只老鼠从里面跳出来,迅疾地穿过铁栅栏消失不见了。五龙猜测鞋子里也许藏着几粒米,他将手伸进鞋口摸了摸,摸到的是一滩粘稠的液体,原本黑布鞋里是一汪新鲜的血。
审讯是从午夜开始的,五龙听不懂日本军官的问话,他只是专注地凝视着抱玉的两片红润的薄削的嘴唇。抱玉脸上的那丝稚气在夏季过后荡然无存,在汽灯强烈的光照下显得英气逼人,现在看看他并不像阿保,五龙默默地想他也不像六爷,也不像织云,现在看看他更像年轻时候的我了。
有人告你在家里私藏枪支,这是杀人之罪,你知罪吗?抱玉说。
谁告的?五龙闭起眼睛说,我想知道是谁告的。
不能告诉你。是一个你想不到的人,抱玉狡黠地笑了笑,他走过来揪住了五龙的头发,近距离地端详着那张蜡黄的长满暗疮的脸,你藏了枪想杀谁?杀我?杀日本皇军?
不,我想把枪带回枫杨树老家去,我想回老家洗手不干了,但我需要这些枪提防我的仇人。
你的仇人大多了,你手上有几十条人命,就是我不来,别人也会来收拾你的。难道你不明白杀人者终被人杀的道理吗?
不。主要是我得了这倒霉的花柳病,我没想到这辈子会害在一个臭婊子的手上。五龙神色凄恻,痛苦地摇着头。然后他问抱玉,你是我的仇人吗?你是在为你父母报仇吗?
我只为我自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恨你,从小第一次看见你就开始恨你了,一直恨到现在,我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恨天生是莫名其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