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巧含泪怒视着抱玉,她朝那张平静而温和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后提着鞋子飞快地冲出了米仓。
抱玉临走的那天绮云叫米生和柴生兄弟去火车站送行。米生不肯去,他对抱玉始终怀着根深的敌意。米生说,要是送他去坟场我就去,送他回上海我不去,绮云无可奈何,决定自己去给抱玉送行,而绮云足不出户已经多年了。
黄包车出了瓦匠街,在城北狭窄拥挤的街道上穿行,绮云发现抱玉坐在车上神色不定,时常朝后面张望,绮云问,你怎么啦?丢什么东西了?抱玉的脸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有点苍白,他的手指在皮箱上嘭嘭地弹着,有人跟踪我,有人想在路上暗算我,绮云也回头看了一眼,除了初夏格外鲜活的人群和车流,绮云什么也没有发现。她说,你别胡思乱想,你是五龙的外甥,地面上谁敢暗算你?抱玉无声地笑了,要是姨父自己想暗算我呢?绮云愣了一下,绮云又回头朝远处几个穿黑衫的人看了看,他不敢,我坐在你边上他怎么敢?他要是敢动你一根汗毛我就拚了这条老命。黄包车经过一条岔路口,车夫小心地将车子从两侧的瓜果摊中拉过去,抱玉突然对车夫喊,拐弯,拐到江边轮船码头去,绮云诧异地看了看抱玉,去江边干什么?你不回上海了?抱玉说,当然回上海,我想坐船回上海了。
轮船码头异常地嘈杂肮脏,绮云皱着眉头,站在唯一没有鸡笼鸭屎的地方擦汗,抱玉在售票的窗前买船票时绮云看见那几个穿黑衫的人在门外一闪而过,她记得那是码头兄弟会的几个痞子。畜生。绮云咬着牙骂了一句,绮云这时候相信抱玉说的是真的。她想起米店一家纷繁而辛酸的往事,眼圈不由就红了。当抱玉攥着船票走过来时,绮云抱住了他的脑袋,别怕,绮云说,那畜生今天要是动手,姨就陪着你死,我反正也活腻了。抱玉用船票刮着略略上翘的下颏,戒备地朝四处环顾了一圈,他说,我可不想死,现在就死太冤了,我还有大事没干呢。
城北的天空响起一阵沉闷的雷声,很快地雨就落下来了,阳光依然灿烂,但轮船码头的油布篷和空地上已经是雨声噼啪了。简陋而拥挤的候船室充斥着家禽、人体和劣质烟卷排放的臭气,绮云和抱玉掩鼻而过,冒着雨朝一艘油漆斑驳的旧客轮走去,他们站在船坞上说了会话,绮云说,我就不上船了,头疼得厉害,又淋了雨,说不定回去就要病倒在床上了。我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绮云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隔绝了头顶的阳光和雨雾,她看见两个穿黑衫的人不知何时在她和抱玉头上撑开了油布伞,绮云吃了一惊,你们来干什么?谁要你们跟来的?穿黑衫的人回头朝停在船坞上的那辆黑色汽车看了看,龙爷也来了,龙爷说要给吕公子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