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后,两人一路向西南方向走去。
路上,阿英这样对晓生说:“晓生,我觉得,你有点像《青青河边草》里的大哥?”
晓生怔住了:这部琼瑶剧里面有一首主题歌,是以一个名为“小草”的女童的口吻唱的,歌里、剧里的“大哥”,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是马景涛扮演的,此人说话有一个特点,就是语速太快、语气强得近乎夸张,人称“咆哮帝”;自己和和他有什么相像呢?思忖片刻之后,晓生这样回答道:“大哥身边,一直陪着一个‘大姐’的——”
阿英推了他一把,笑着说:“别做梦了。”
晓生看她神色,似乎不全是玩笑,就这样说道:“有时,人生就真像做梦——”
阿英似乎不急于探讨人生,这样说道:“晓生,你想把我带到哪里去?”
其实,此时此刻,两人所走的路,晓生是很熟悉的:近一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夜,阿菊曾在那里约见过他!这时候,听阿英这么一问,晓生有点不自然,不过,他还是这样想:到了那路边,我再往东南方向走上百来米,更何况,当时是深冬,而现在只是深秋。想到这里,他这样回答阿英:“阿英,你是不是怕我拐卖你?”
阿英噗嗤一笑:“拐卖?好啊,有一个现成的落脚的地方——”
晓生说:“既然不怕拐卖,那就是怕我吃了你?”
“得了吧你,”阿英轻推他一把,笑着说,“吃了我?要吃我,那个晚上你早就吃了。”
“既然都不是,既然都不怕,那就继续走吧?”
“走就走,”阿英接口道,“怕你不成!”
十来分钟后,两人来到那条路口;还是那条路口,还是昏黄路灯下婆娑的树影,还是树脚下丛生的杂草,还是杂草旁零星的几块小石子,阿菊却不知哪里去了?这个夜晚,也不知是谁陪在她身边。想到这里,晓生指着东南方向的一条小路,对阿英说:“阿英,再往里边走一会儿吧?”
阿英迟疑道:“在这大路边,不是很好吗?干嘛——”
晓生觉得,有些话是不能明说的;于是,他轻轻搂着阿英的肩头,这样说道:“大路边,人来人往的;我要跟你说些悄悄话,让别人听见了——”
“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阿英显得有点犹豫,“我不想再——”
话是这样说,她还是跟着晓生,沿着小路,往东南方向走。
这个深秋的夜里,天空湛蓝一片,如银的月色洒下来,一时恍如白昼。走了几十米后,来到一大片甘蔗地旁,晓生牵着阿英的手,走在两块甘蔗地之间的小路上;小路上,杂草长得正盛,走上去,有一种很舒爽、很畅快的感觉。看看已走了三四十米,晓生就在地头的一片草地上坐了下来。这时,尚未有露水,走在上面,还是很干爽的。
阿英问道:“晓生,你要跟我说什么?”
晓生微笑道:“阿英,这些天,你想我吗?”
“想啊!”阿英回答道,“不过,想你又有什么用呢?”
晓生说:“想我,怎么会没有用?你想我的话,以后——”
说着,晓生用右手搂住阿英的肩头。阿英肩膀动了一下,像是要把那只手甩下来,动了几下,也就让晓生轻搂着了。晓生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阿英这样说:“我要走了——”
“走了?”晓生一时皱起了眉头,“走了?你要到哪里去?”
“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
“你要到外面打工?”
“嗯,”阿英点点头,“是要到外面打工!”
晓生霎时觉得一股凉意闪电般掠过脊背,连忙问道:“决定了?”
“决定了!”阿英点点头,“这些天,我时常睡不着;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趁年轻,到外面闯一闯,看一看——”
这样的语气,颇有斩钉截铁的意味,晓生觉得,这种时候,要留住她的脚步,实在太渺茫了,大概要跟水往高处流差不多!于是,他这样说道:“你打算到哪里去?”
“广东吧?”阿英说,“听说,那里的钱来得容易,机会也多——”
晓生暗想道:其实,去广东打工,她是早就想好了的、想清楚了的!这个晚上来,不过是通知自己一声罢了,并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看来,这条乡镇级的小街,对一些人,是没有多少吸引力的..想到这里,晓生就不再说那些劝她留下的话;只是盯着眼前的草地,下意识地扯动一下脚下的小草。小草是连根且深入地下的,他用了几下力,抓在手上的,也不过是短短的几撮草尖。心情稍稍平静后,晓生想起了一件事情;于是,他将阿英的身子往自己的怀里扳了扳;阿英挣扎了一下,就躺在他的怀里了。这地方,也算是天造地设了:四周是比人还高的连成一片的茂密的甘蔗,而皎洁月色沐浴下的这一小片草地,软绵舒爽如绿毯。“哟,哟,哟——”在阿英陶醉而迷离的呻吟声中,晓生的手又来到了那两座高耸的山峰前。像是事先达成过某种默契似的,阿英一任清风拂过小山,在轻抚中飘飘如仙。如登仙境中,晓生沿着小山峰往下,来到一片微微起伏的丘陵上;沿着这稻浪般轻颤的丘陵往下,一片三角洲近在咫尺了!这时,晓生发现,自己的那只手,被阿英的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了!“这一别,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如果这个夜晚——”这样想着,晓生腾出原本搭在阿英肩膀上的右手,抓住阿英的两只手;于是,接续起“曲径通幽处”之旅。阿英双手被握住了,两条腿扭动着,翻转着,不希望那航船行驶到那片三角洲之前..乘风破浪之后,那一片如茵的芳草地上,最终铺展开来了。甚至,丝丝缕缕的春深时节的湿意,也蔓延开来..心醉神迷之际,晓生只觉得手背上一阵剧痛,随着他“哟”的一声,那握着阿英两只手的自己的那只手,松开了!借着月光一看,自己的手背多了一条深深的印痕,似乎要渗出血来。看来,是阿英趁着自己心神俱醉之际,猛地挣脱,并顺手用指甲在自己的手背上猛抠了一下!月光下,晓生望着那个指甲印,久久说不出话来。
“晓生,”也不知什么时候,晓生耳边响起这样的声音,“还痛吗?”
晓生摇摇头,停了片刻,他这样对阿英说:“阿英,你是不是很恨我?”
“恨你?”阿英回答道,“我为什么要恨你?”
晓生倒抽了一口凉气,缓缓说道:“我这样做,可能只是为了——”
“为了让我记住你?”阿英问道。
晓生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其实,有时候,我也觉得,这样做,不太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想,你走了以后,可能会——”
阿英幽幽叹道:“我,我也怕管不住自己;我,也想过——”
“想过什么?”
“想过,想过给你——”
“给你”两字,细若蚊声,几不可闻。
晓生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这样,那,那——”
阿英想了想,这样说:“还是结婚以后吧?”
面对如此把持得定的姑娘,晓生一时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又扯起脚下的小草来。当然,跟从前一样,他能抓在手里的,也只是一些草尖。
沉默片刻之后,只听阿英说:“晓生,明天上午,我就要走了!”
晓生像是想起了什么,这样问道:“是不是因为刚才我那样对你,你才一定要走?”
阿英用手点了一下他的鼻梁,说道:“不是的,不是因为刚才那件事!到广东打工,是我自己的决定——”
“一出家门,你就拿定主意了?”
“嗯,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过了好一阵子,晓生忍不住这样问:“阿英,今天晚上,你到那里住?”
“以前,你和阿军不是教过我和表姐吗?到同学家过生日——”
“是说过这句话——”
“今天晚上,我真的要到街上同学家借宿一晚。”
晓生心里苦苦一笑:这一招,阿英还真的学到家了!于是,他这样说道:“阿英,那就再坐一下吧?”
阿英点点头,继续坐在晓生身边。
深秋的风,吹到身上,颇有一丝凉意;晓生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外套。这时,他不再扯草了,只是凝望着眼前的甘蔗地。秋风掠过甘蔗林,发出一阵阵“吱吱”的响声。“好几年前。齐秦写了一首《外面的世界》;”晓生的思绪,在微风中飘飞着,“多动情的歌啊!很显然,这首歌,是写给心上人的!‘..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天空中虽然飘着雨,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然而,他等到心上人的归来了吗?痴痴守望,换来的,将是什么呢?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说得太传神,太真实,太残忍了!如今,阿英即将离去;这,带给我的,会不会只是一场无尽的守候呢?说得稍远一点,阿菊,当年也说着要离开。谁知道,一去之后,一去之后..看来,离开,同时也就意味着某种变数!而我,我能留住她们吗?对于一朵属于流浪的云,我只是一片池塘!她们留下的,或许只是一片云影;而我,却在盼望着,盼望着那再次归来的倩影..”
晓生的思绪柳絮般飘飞着,阿英望着他,似乎又涌上了某种期待;然而,秋风仍在轻轻吹拂着。阿英的期待,一直没有说出口来;晓生呢,黯然神伤之际,也没有再用心去读懂那近在咫尺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