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统六年,侯景攻荆州,独孤信出武关迎击,侯景败退后又以大使抚慰三荆。稍后,独孤信受任为陇右十一州大都督、秦州刺史。陇右为西魏后方,也是宇文泰发迹之所,但当地民族关系复杂,地方豪强势力盘根错节,向来官方政令不行,民事诉讼难决。独孤信上任以后精心治理,“示以礼教,劝以耕桑,数年之中,公私富贵,流民愿附者数万家。”这使他获得宇文泰赐名为“信”的殊荣。他优雅的风度也有助于提高他在当地的威望。传说有一次打猎归来,因时已薄暮,独孤信驰马入城,所戴帽子为风稍稍吹斜,显得别有风采,观者无不倾慕。次日早晨,全上邦城(秦州治所,今甘肃天水市)有帽子的皆侧戴其帽,以为时髦。
独孤信坐镇陇右前后近十年,其间曾多次率部出征,屡建功勋,官爵累加。大统七年,岷州(今甘肃岷县)刺史梁仙定反,独孤信率军讨灭,加授太子太保。大统九年,邙山之战,西魏失利后撤,东魏骑兵乘胜追击,独孤信和于谨“收散卒自后击之,诸军因此得全。”大统十二年,又率军征讨反叛的凉州刺史宇文仲和,智破武威城,生擒仲和,俘其民六千户送于长安。大统十三年,东魏大将侯景来降,西魏主力东进策应。时柔然南侵高平(今宁夏固原)等地,独孤信奉命移镇河阳(今甘肃静宁西南)以作防备。大统十六年九月,宇文泰因东魏高洋建元称帝,亲统大军东讨,无功而返,独孤信亦率陇右数万人从行,这是独孤信戎马生涯中的最后一次远征。
“请终礼制”含冤自杀
独孤信自追随宇文泰以后,几乎参与了西魏所有重大的军事行动,可以说有事必出,无役不从。定三荆,守金墉,破岷州,平武威,或悬师远征,或独挡一面,每每以寡敌众,以奇制胜。他出镇陇右,治绩斐然,“既为百姓所怀,声震邻国。”
对于以宇文泰为核心的西魏政权,独孤信堪称竭诚尽忠,在忠孝难以两全的情况下不惜捐家为国。当然宇文泰对他总是委以重任,论功行赏不吝官爵。独孤信于大统十四年进位柱国大将军,是西魏府兵初立时的军团司令,“当时荣盛,莫与为比”,延至隋唐间犹推为门阀之冠。八柱国中,除宇文泰在大统三年由文帝最先授任,其次便是李弼、独孤信,于大统十四年授任,余如赵贵、于谨等,皆在大统十五年授予。
独孤信进位柱国同时,又录前后功勋增加封爵,听其回授诸子,一时五子并封,一公二侯二伯,累计加封四千户。又追赠其父母,荣极一时。大统十六年迁尚书令,魏恭帝三年(公元556年)拜大司马。北周受禅,闵帝登基,他迁太保、大宗伯,进封卫国公,邑万户。独孤信不枉跟随宇文泰出生入死大半辈子,也算混得“绩著元勋,位居上衮”,集荣华富贵于一身。非但福荫诸子,连九泉之下的父母也享尽哀荣。但令旧史家扼腕叹息的是,这位一代名将缺乏保身之术,“竟以凶终”。这事虽然发生在宇文泰死后的第二年,准确地说是宇文泰死后五个月,但早在数年之前就已显示出不祥之兆,独孤信自己也不是绝无察觉。
在西魏八柱国中,备位充数的魏宗室元欣姑置不论,其余各位与宇文泰年资相当,地位相当,同为武川系集团核心层。当年贺拔岳死后,宇文泰能代岳统众,即有赖于这一批人的拥戴。在这个核心层中,独孤信位次居前,资格最老,才能最全面,有“奇谋大略”,又有过人胆勇,而且风度弘雅,长于绥抚。出征入镇均有建树,威望震于邻国。
宇文泰虽以推诚待人善于团结核心层著称,但对独孤信也不免心存戒备。魏收称,独孤信“据陇右不从”,梁武帝是否相信勿论,但在宇文泰、独孤信之间还是起到了一定的离间作用。在西魏大军东进援接来降的侯景时,宇文泰命令独孤信移镇河阳,防备柔然,同时任命自己的侄子宇文导代为秦州刺史、陇右大都督,接着又亲自视察陇右。河阳就在秦州境内,此前独孤信常率陇右之师远征,未尝使人替代。独孤信是聪明人,他从移镇河阳另任陇右长官的人事变动中已觉察出异常,加之又出现魏收一事,遂主动提出“在陇右岁久,启求还朝”,以为自解。正好这时从东魏方面得知母亲亡故的消息,便“发丧行服”,上书宇文泰“请终礼制”,也就是自动辞职,因为按照礼制,他既居丧则应该卸官。
宇文泰不愧是“能驾驭英豪”的高手,他虽然巧妙地解了独孤信的陇右职,却于明年连续地给他升官晋爵,同封五子,既不许他离镇河阳,也不许他离职服丧,以示无隙。在巡察陇右时,还专程到河阳给他吊丧,追赠其父母。然而此后独孤信虽官爵屡加,荣秩益重,却于大统十六年以后不再统兵临阵。独孤信闲居高位而已。
但嫌隙还在进一步加深和公开化。恭帝三年四月,宇文泰召聚公卿,讨论建立嫡嗣问题。当时西魏王朝虽然名存,实际上早已是宇文氏的天下,宇文泰有生之年似乎不想篡魏自立,但禅代之事终究是个时间问题,所以确定他的嫡嗣也就等于确定明天的皇帝,这当然是西魏政治生活中朝野关注的一件大事。宇文泰的正配夫人是魏孝武帝妹妹冯翊公主,已生有一个儿子即宇文觉,按理宇文觉就是当然的嫡子。虽说另有一个庶长子宇文毓,按照嫡长制原则这也不应该构成问题。问题是宇文毓业已娶妻,所娶不是别人,乃是大司马独孤信的长女。
鉴于独孤信在武川系集团的地位,性格刚果的宇文泰在立嫡的问题上久拖不决,以至于有必要专门召开这样一个公卿大会。看来他在大会前已作过精心部署。会议一开始,宇文泰就面作难色地提出问题:“我本想立嫡子觉为后嗣,又怕大司马独孤公有疑虑,真不知如何是好?”面对这样一个要么得罪最高执政要么得罪元老重臣的两难选择,在座百官全都默不作声,面面相觑。这时十二大将军之一的李远霍地站起,声色俱厉地说:“立子以嫡不以长,这是礼经明义,宇文公您实在不应该有什么怀疑。假若因为独孤信的缘故,那么请先将他处斩!”边说边拔出佩剑,向独孤信走来。
局面出乎意料的发展几乎使全场惊呆,大家莫知所措,只见宇文泰出面拦住李远,劝阻说:“有话好讲,什么事一定要弄到这样一个地步呢?”独孤信也连忙陈说自己对此事毫无意见,李远方才敛剑入座。于是大家都表示赞同李远的提议,实际上也就是宇文泰的意见,因为在座公卿谁都知道宇文泰与李远、李贤兄弟非同一般的亲密关系,这从宇文泰的第五子齐王宪、第四子亦即尔后的北周武帝邕,均曾托养于李贤家达六年之久,第十一子代王达则送给李远作儿子,即可见一斑。这显然是一出先有预谋的双簧戏。散会出来,李远连忙向独孤信揖拜致歉,说只因事关重大,才不得已有刚才的冒犯行为。独孤信却也姿态极高,语含双关地回答说,“今天多亏有您老兄啊,才将这样一件大事决定下来。”独孤信口里虽如是说,胸中却忧愤交加。
此事发生后不久,也就是这一年的秋末,宇文泰北巡途中染疾,自知病笃,以诸子年幼,急召侄子宇文护托以后事。十月,宇文泰卒云阳宫。宇文护接权以后即奉宇文觉代魏称周天王,自己以大司马辅政。宇文护虽受顾命辅政,但名位素卑,与宇文泰行辈相若的元老重臣多怏怏不服,其中尤以柱国赵贵为甚。他是当年推立宇文泰代统贺拔岳部的首倡者,身为佐命元勋,在北周开国后竟被排斥在权力核心之外,这使他大为光火。赵贵知道独孤信早就遭到冷遇排斥,于是去找他密谋,准备干掉宇文护。独孤信却觉得时机不成熟,而且这样做对国家不利,就制止住了他。不料此事被人告发,赵贵一家当即被诛,其他同谋亦满门抄斩,唯独孤信“名望素重”,虽加以劝阻,但未告发,故先免官爵。一个月后,宇文护以皇帝宇文觉的名义将独孤信“赐死”。虽然这次赐的是“死”,不是以前的美名官爵,却也是一种政治待遇,因为“逼令自尽于家”,还是比刑诸市朝来得体面。一代名将、北周开国元勋独孤信就这样含恨自杀了。从根本上来说,独孤信被“赐死”是功高震主的结果,他本人又没有自保之术,这种下场就难以避免了。
朝廷的结案虽说是罪止一身,不像赵贵那样阖门杀尽,但心狠手毒的宇文护能恪守诺言么?独孤信一定没有想到,在他身后竟然获得蝉联周、隋、唐三朝帝戚的空前哀荣。
独孤信先后娶过三位妻子,至少育有七男七女,其中有三位千金后来成为皇后,另有一个外孙女是北周的末代皇后。
大女儿嫁给宇文泰的庶长子宇文毓。公元557年,也就是独孤信死后的这一年的九月,皇帝宇文觉企图“当家作主”,被执政的宇文护废杀,宇文毓遂被推上了帝座,是为周明帝。明年正月,他的妻子独孤氏被册为皇后,但这位年轻的皇后一百余天后就突然驾崩,是死于疾病还是死于非命,今已不得而知,后人猜测,很可能是被毒死的,因为她对执政的宇文护有着杀父之仇,宇文护肯定对她不放心。她的皇帝丈夫也在两年以后被宇文护“潜加鸩毒”。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她这位皇后被毒死的可能性比较大。
独孤信的第七个女儿嫁给杨忠的儿子杨坚。杨忠为西魏十二大将军之一,曾是独孤信的老部下,杨坚则是开建隋朝的隋文帝。这位隋文帝的皇后就比她的大姐姐周明帝皇后幸运得多。她与隋文帝夫妻关系极好,贵为帝王的隋文帝自然嫔妃成群,但俩人相约“誓无异生之子”,竟然如约实行。她“雅好读书,识达古今”,隋文帝对她的意见言听计从,宫中号为“二圣”。其长女为周宣帝皇后,次男即隋炀帝杨广。她有力地维护了独孤家族在周、隋两朝的地位,而且隋文帝登基以后还专门为她的父母、祖父母重新追谥官号,旨在为其父平反。
独孤信的第四个女儿嫁给李虎的儿子李昞。李虎是西魏八柱国之一,李昞则是唐朝开国皇帝李渊的父亲,李渊登基之后追赠其父为唐世祖,其母独孤氏为元贞皇后。
如果说独孤信对他的后代有什么遗惠的话,那就是他生前在武川系军阀集团中结成的社会关系。他与宇文泰、李虎、杨忠等八柱国、十二大将军多为武川镇乡里,在魏末动乱中同起于北镇下层,政治、军事上的共同利益,文化、民族上的认同,使他们紧密联系在一起,构成北周乃至隋、唐立国的核心,他们互相之间错综复杂的联姻即是出于政治军事上的共同利益。独孤信虽然被“赐死”,但他与武川系集团千丝万缕的联系依然存在,他的姻戚和朋友仍位处权力核心。先前宇文泰不敢贸然立嫡,其后宇文护不敢诛及他的子女戚属。他身后诸子代有高官,诸女在三朝皆为皇后,原因即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