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这个站台上停留了很久。
我开始对于窗外无法变动的景色感到有些厌烦,当数完视野可及的七十七棵杨树之后,我换到了过道另一边的座位上——这一节车厢出奇的空——其实它原先并不缺少乘客——大概他们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都下了车——就正如我的人生一样,没有人能陪我走到终点,尽管空位很多。
我习惯性地想去转动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但事实上它已经不存在了——紧随着我的婚姻,于是我的右手开始烦躁,后来它终于找到了新的对象——那是一条丝线编织成手链,蓝红相间的格子,坠着两只翡翠小玉蝶,就套在我的左手腕上——这是我的新女友倩亲手编的,她说她整整一夜没有合眼,我喜欢她的劳心,但不喜欢她的用心,不管用戒指还是用手链,目的都是相同的,不过是想把我套牢,这些美丽的东西不过是变相的囚具。
我打量着车上寥寥无几的同伴,大家的脸上皆是漠然,他们在我的生活中不过是些过客,我也是他们的过客。
火车抖动了一下,这是启程的先兆,然后我看见车厢入口处上来了一个女人,二十来岁,五官还算端正,身材却极其匀称优雅,确然是让人心动的美人儿,可惜的是她没有什么笨重的行李,让我失去了献殷勤的机会。
她选了我先前坐过的位子,在她的旁边放下了她的包,这样一来,我又失去了一个良好的战略要地,她坐定之后,拿出一本书专心地看,她把头发用一根木簪简单地在脑后挽了个髻,这是一个返古的发式,最近成了流行,倩也挽过,可惜看起来像个大婶,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原因:这个发式配衬的不是脸,而是脖子,倩脖子太短,而她的却修长优美得如天鹅,她的鼻梁挺直得几乎有些男性化,好在有一双象天鹅湖般的妙目伴在旁边,立即得到了缓冲,而从发髻上松松垂下的几缕,就成了湖边的烟柳,她看书的样子有一种恬淡的专注和慵懒的娴静,我坐不住了。
我走到她对面,她毫无察觉,我露出一个阳光的微笑:小姐,你坐错位子了吧?我的票是这儿的号。
她迷惘地抬起头来,我看清楚她的皮肤略有些粗糙,但微翕的嘴却如同等吻一般性感可爱。
对不起。她起身准备离开,居然不要求证明。
不用不用!我连忙说,面对她坐下,这儿也是一样。
她即不坚持也不道谢,也没有离开。
我猜你一定是个舞蹈演员。
她被这个狡猾的恭维吸引了: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书的姿势,我说,和别人不太一样。
我学着她的样子,假装把书拿到离自己一尺远的地方,右手握书脊,让书页倒着从左手拇指尖滑过。
她笑了,把书递到我面前,书的封面上写着别宫两个字,我发现它竟果然是需要从左向右翻阅的。
很多年没见过这种书了,我挠挠头。
这是本戏曲曲谱,她把书拿了回去,收进了包内,我不是舞蹈演员,我唱戏,唱青衣。
那你比她们还要厉害,她们只是跳舞,你是载歌载舞。
她否认:唱戏不是唱歌。
有什么不同?
唱歌是用声音演绎旋律,唱戏是用声音塑造角色。
对不起,我说,我很少听戏。
她笑笑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很少听戏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学?你不也是年轻人么?
我喜欢唱戏,每唱一出,就觉得过了一辈子,唱完下一出时,又过了一辈子,不断地可以轮回转世。
你去哪儿?是去旅游还是出差?
她愣了起码有十秒钟,然后才回答:楚池。有个朋友在那里留了些东西给我,我要去龋
我也是。
其实楚池并不是我的目的地,只不过原先那个也是我在站牌上随意选的。
我只是突然想有个同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