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家门反锁好,阙佳芸正准备给乔子昊报个平安。刚掏出手机,《夏影》的音乐铃声就响起了,张阳来电。
“喂?”
“你定好了去哪儿旅游没?现在是旅游高峰期,签证可能会办得比较慢。”
“……美国吧……签证已经到了……”阙佳芸吞吞吐吐地说着,家里的灯还没打开,只有窗外映入的他家灯火,勉强照着,在100平方的空间里,她呆站在门前,隐没在黑暗中。
电话另一端静音了几秒,传来一声叹息:“我就猜到,我也办好签证了。你定了出发时间就跟我说吧,我请假陪你去。”
“张阳……”
“怎么了?”
阙佳芸难以启齿,像喝了中药一样,喉咙发涩。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张阳追问。
“那个……”阙佳芸又停了几秒,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说:“他弟弟来找我,说他住院了,我可能……可能周三中午就跟他弟弟过去……”
电话另一端再次静音,静音的时间太长,太长了。虽然没有看到张阳的表情,但阙佳芸知道,自己又一次让张阳痛苦了,她很抱歉,眼睛湿润,却无法说什么,毕竟张阳多次跟她强调,无需向他说“对不起”三字。
“跟我说说这几天的事吧。”最终是张阳打破了沉默。
本来张阳为了能请假陪阙佳芸出国旅游散心,连续几天高强度加班,已经筋疲力尽,今晚到家后打算确定了阙佳芸的意向就洗漱补眠,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刚才阙佳芸说可能周三就走,他差点想把电话挂掉——可他终究还是没办法对她狠心。
借着屋外的光,阙佳芸在瞎灯黑火中走到沙发,蜷缩着坐下,把事件始末娓娓道来。就像过去一年一样,张阳是唯一一个能倾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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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佳芸大一时加入了学生会,在她的直系师姐兼在任学生会主席带领下,认识了大四的张阳。
当年的张阳是Z大学生会的前主席,省****的在任执行主席,传说中的风云人物。
阙佳芸觉得张阳是个很厉害的人,但他的厉害跟乔子轩的厉害不一样。乔子轩的厉害,除了成绩显而易见,更多时候,可能是她的主观情愫。而张阳的厉害,是由各种优秀堆砌而成的,学识上,他博闻强识,干活时,他雷厉风行,处理人际关系时,他游刃有余,他真的就像太阳一样,杰出而耀眼,是学校里的男神,以至于阙佳芸一度不解,为何这传说般的人物会有眼无珠,看上平平无奇的自己,还要很张扬地追求自己,甚至被拒之后也一直陪伴着自己。
后来张阳跟她解释说,也许因为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他习惯了优秀,习惯了被捧,导致被拒瞬间的诧异心理变成了不甘心,久而久之,就变成那句经典歌词——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他总想证明那颗葡萄是甜的。
为了躲避张阳的追求,阙佳芸大三就退出了学生会。
然而在过去的一年,他们开始走得近了。阙佳芸经历了人生最艰苦的阶段,已经研究生毕业到S市工作的张阳,每个周末都会回G市陪着她,在她身边一直鼓励她、守着她。
他们的关系逐渐由疏远变得亲密,对阙佳芸而言,张阳是哥哥,是知音;对张阳而言,阙佳芸是半个妹妹,是红颜知己。
由于两人的关系进展得不错,加之阙佳芸准备到S市读研,张阳以为按照现状发展下去,阙佳芸是能放下过去,和他在一起的。
只是,人算还是不如天算,人生的剧本真的并非全由由自己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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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都决定了,就去吧。到了之后和回来之前要跟我说一声,中间我就不打扰你了……不过你有话想说时,可以找我。”
张阳一贯的体贴,就像吃了一块蘸了巧克力酱的苦瓜,让阙佳芸只能把歉意和谢意混在一起,说:“谢谢!”
“又来了!不是说了不要感谢也不要道歉吗,这记性,怎么考上的研究生?”
她破涕为笑:“我只答应了不说‘对不起’,没有答应连感谢都省略啊,这样很影响我的RP积累。”
“行了,”张阳见她能开玩笑了,也就舒心一些,“早点睡吧,都十一点多了。我周二晚去和你吃个饭。”
“到时你休假吗?”
“旅游计划都取消了还休什么假。你不用担心我,反正你也不能拒绝我。”
阙佳芸莞尔,轻轻地说:“好。”
她很清楚,如果不是张阳这年来的照顾,像指明灯一样引导着自己,她现在的状态依然很糟糕,甚至会更糟糕。她也不是没有动摇过,只是——
张阳终究只是张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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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电话,手机显示一条未读短信:“还没到家?”是乔子昊发来的。
她回复:“不好意思,朋友来电聊了一会儿……一个小时前就到了。另外,我现在订机票……”
“好。那周三早上10点在机场见。晚安!”
“晚安!”
呆滞了一会儿,阙佳芸用手机调出《夏影》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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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空渺渺,绿树悠悠,流水淙淙。
兴华中学的校道上,一米八二的男子与一米六六的女子并肩徐行。
“你听了我推荐的《Air》原声集了吗?”
“听了。”
“你喜欢哪一首?”
“《夏影》。”
“我也是,我觉得这首音乐比久石让的《Summer》更有夏天的味道,或者说,《Summer》的田野味浓些,而《夏影》有大海和天空的感觉。”
“我也这么觉得。”
树影斑驳,荷叶飘香,夏花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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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曲结束,留下一片黑暗。阙佳芸放下蜷缩的双腿,起身到房间打开电脑,在紫色页面的博客上记了一篇流水账,才洗漱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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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谐号出口,阙佳芸在等张阳。
出站的一名男子,一米八二的个儿,一头清爽的短发有着恰到好处的刘海,这样的发型让他具备少年的精气神,却又不乏大气稳重。他有浓密的双眉,明亮有神的双眼,好看的下颌弧线,健康的小麦肤色,果真是一副男神的帅气脸庞。他的身材比例很好,双腿修长紧实,让他看起来比普通一米八五的男子还要高挑。
如此英俊长相,如此颀长身板,再加上如此卓越才能,也不奇怪他的仰慕者多得可以手拉手形成赤道圈。
但人就是这样犯贱的动物,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肆无恐。自从表白被拒,张阳的世界仿佛只剩下阙佳芸,那些热烈的倒追者和先前的暧昧对象,他全然不见。
阙佳芸见张阳西装革履,知道他是一下班就马上赶过来。她何尝不知,遇上张阳,是她莫大的幸运。看着这个追了她三年,为她无偿付出了一年多,发尾挂汗的男子,她温柔地笑着。
而这个带着偶像光环的男神,几乎是跑到阙佳芸跟前,笑容爽朗,一手搭上她肩膀,推着她往前走,开门见山说:“去吃饭。”
阙佳芸并非是一个前卫开放的女生,以现代观点来看,甚至保守得有点不可理喻,尤其抗拒男生跟她的肢体接触。
但张阳是个例外。
现在的张阳对她来说,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让她避之不及的追求者,而是家人一般的,让她感到心安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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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打包得怎么样?”他们来到附近一家面馆坐下,张阳首先问的并非她行李收拾如何,而是搬家的事。
“七七八八。我回来之后就可以搬东西了,然后粉刷一下就租出去吧。”阙佳芸掰开一次性木筷,夹起面条。
“真不打算卖出去?”
“还不知道三年后会在哪儿,先留着也好。”
“但你可以卖掉这房子然后在S市买个小点的……”
作为一名称职的房地产高级经理,张阳又在苦口婆心指导阙佳芸关于资产配置的做法。他的劝导,一半为阙佳芸,一半为自己。从他劝阙佳芸报考P大研究生院开始,他多少还是有些期待的,即使眼看机会要石沉大海,只要未成定局,他依然无法死心。
“虽然……”张阳拉长了语气,“你以后可能嫁给某个高富帅了,也不愁这些,但还是要为自己打算打算,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说完,把筷子上挂着的面条塞入口中。
“你工作一年就得职业病了?我觉得,房价就是被你们这些地产经销商提高的……不过,你也说得有道理,我再考虑考虑吧,回来搬完东西再决定。”
有时候阙佳芸觉得,离开这个充满了伤心回忆的城市,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待会儿去刻一下你家钥匙,等你回来说不定都开学了,搬家的事我来折腾就行。我想,反正年假不休白不休,我抽空帮你搬东西吧。你信得过我就行。”
你信得过我就行。一句话,堵住了阙佳芸反驳的机会。
本来阙佳芸还想劝他难得休假就好好休息,她不想亏欠他太多,连亲兄弟都要明算账,更何况他们这种模糊不清的兄妹关系,只会让她徒增内疚。但张阳的一句“你信得过我就行”明摆着在暗示,如果她拒绝了,那是对他自尊的伤害。张阳太了解她,总是用她哭笑不得的方法让她无从拒绝,仿佛是对她的一种惩罚,惩罚她当初拒绝了他,又好像是一种补偿,至少现在看起来,她不再拒绝他了。
就好像漂洋过海的瓶中信,不论是否有回音,起码已写下初心。
她无奈地看着张阳,叹道:“你这是在给我出难题是吧,这儿附近哪有五金店啊,得跑多远去刻钥匙?”
“吃完饭再去找呗,世上无难事。”
张阳总是能用很轻松的语气说出一些事,好像世界上真的没什么可以难倒他。除了——她。
阙佳芸想想,再说:“对了,S市那边的房子,租金我按市价给你吧。家里的房子估计能租两三千,读研期间我可以勤工助学,加上奖学金,生活费是足够的。”
“那就两千好了,四五十平的房子也贵不到哪儿去,就当做我帮你打杂的辛苦费吧。”
张阳研二定下在S市工作后,家里就给他买了房子。后来阙佳芸定下了研究生,他就开始谋划在P大附近购置二套房。原计划是工作两年有一定积蓄,他再找机会下手,阙佳芸来S市读研,只是让他把这个投资时间提前了。也好,买个小一点的房子,能减低阙佳芸的抵触感和愧疚感。但是他依然劝说了很长一段时间,阙佳芸才同意在那儿住。
有一定家底的张阳,为了阙佳芸连房子都买了,自然也不介意是否收租金的问题。但他再强势,也要维护阙佳芸的自尊心。就像小王子细心呵护他的玫瑰花一样。
“谢谢!”阙佳芸感激地说。
“你什么时候能学会不再对我客气啊?”张阳故作不耐烦的样子。
阙佳芸却是很认真地回应:“那你什么时候能学会有偿付出?”
张阳语塞,他没辙,转头“哎”了一声。
“你明天10点就要到机场,我们快点吃,配完钥匙你就回去休息吧。”
想到明天就要出发,马上就要见面了,阙佳芸忽然苦笑,低头看着碗中的汤面,一圈一圈分散的油滴慢慢融合,嗫嚅着:“其实……见面的时间越接近,我就越害怕……失联了三年半,不知他发生过什么……我以前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变,结果……不知道他会不会也一样……”
看着阙佳芸苦笑,张阳也苦笑:“哎……我倒希望你真变了,那样你就不会这么执着,可以放下他了……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无论你怎么逃避,都躲不掉的。能见面倒也好,去问清楚原因,也许就能释怀了。”
阙佳芸犹豫了一下,补充说:“但我还是会怕,自己的出现,会让他受刺激,而使得病情更不好……”
“既然他弟弟敢让你过去,事情应该就没那么糟糕。你就不要给自己徒增负担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快点吃吧。”张阳催促着,依然用轻松的语气安慰着阙佳芸,天大的事都是可以化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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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阙佳芸盘起乌黑的长发,继续打包东西。既然张阳执意要帮她搬家,她能做的,只有减轻张阳的负担,把前期功夫都做足。
从晚上10点一直收拾到第二天清晨7点,客厅摆满了四方形的牛皮纸箱。环顾四周,可以打包的都打包好了,张阳应该能直接搬箱子拉走。
她看了看时间,匆匆洗头洗澡,换身白色连衣裙,提着镶嵌蝴蝶结的银色手提包,拉着28寸大的行李箱,奔着机场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