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怜星将江枫的脸抬起,伸手拭干俊逸脸容上的泪痕——这个男子素来流血不流泪,可是,为着自己,这个倔强的男子早不是第一次掉泪了,“我真的没怪你,姐姐、沐漠、紫眸她们都怪你,甚至你自己也怪自己,这样子,真的是对你太不公平了。你自己想想,这六年来,你可曾开怀过,你可曾平静过,你可曾轻松笑过?她们都说你负了我,那是她们偏心我,不曾认真为你想想,而你这个傻子竟然也傻傻地认同了她们的看法,一径地认为亏待了我,只晓得无地自容地愧疚着,只懂得掏心掏肺地补救着,从不曾为自己开脱过,更不曾为自己考虑过。你的品貌、家世、才情,样样都是举世无双的,你原该如神仙般幸福的,说到底,是我害你了啊。在你青春风华最美好的时候,是我的出现让你日日痛苦难安,一时是觉得亏欠着月奴,一时又是觉得亏欠了我……其实,你谁也不欠,若真欠了谁,你亏待的,唯有你自己。”失忆、囚禁、重伤、失妻、沦落为面首、被废去武功、学会了欺骗、学会了凶残……甚至,如今,为了讨好她,宁可贻笑于天下……他是她最想守护的人,她真的不忍心再难为他了。
“江枫,我真的累了。听我说,你其实也累了。相信我,我们放开彼此后,都会过得更好。”
“不,我不累,我不累。”江枫将怜星的双腿搂得更紧,语音里满是哽咽,“怜星,我知道你很累,可是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你说,我们分开彼此会过得更好,我不信,如果没有了你,接下来的日子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
“怜星,你一直都护着我,让着我,顾着我,可不可以再让我一次,听我一次,眷顾我一次,答应我,不要离开我,你只须答应我这一点,其他的,我都听你的。”
“江枫。”怜星低头看着江枫的眼睛,“我承认我还爱着你,可是就这么多了。当你抱起月奴走向床榻的那一刻开始,我对你只剩下爱,却,没有信心了。”
怜星强制忍住眼泪,逼着自己回忆起那些她一点都不愿意想起地过往:“那段日子,姐姐恨尽了天下男子,无论我怎么说你的好,她都不信。在你失忆醒来后,她忽然强行带着我来到你与月奴所处的居所的暗格,她逼着我……”怜星终于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她逼着我看花月奴对你的示好,逼着我看你们一日胜过一日的亲密,甚至……逼着我看你们的肢体交缠……那时候,我搂着姐姐哭了,姐姐不信天下男子,我也不信了。”
江枫又羞又愧,恨不得当场死去。
“江枫。弄辰总是说男欢女爱是世间最享受的感受,可是,你知道吗,每次你与我亲密,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到那一日我在暗格中看到的情景——我知道你们两个都中了毒,可是,你们的那个样子,真的让我恶心。”
“你身上每一寸肌肤都是花月奴碰触过的,你如何亲吻过我就如何亲吻过花月奴,你兴奋到极致后流露的天真与依恋也不是我第一个看到……就算我与你燕好时得到了很多欢愉,可是,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到那些不该想的,那种痛苦不是身体的相缠能够弥补的。可是,没用的,不够的。”
“那时候你的身体容不得我不对你那么做,哪怕我觉得恶心,你觉得不堪,我们都得那么做。那时你怨着我,可你知道么,劫若转移能量的时候我的身体很痛苦,如同生命一点点被抽离一般。可是,那份痛苦一点儿也抵不上我躺在你身边想着‘花月奴也曾经如此不知羞地躺在你身边’时心里的羞耻与不堪。更何况,彼时,你与我亲密时心里还想着、念着、愧对着花月奴呢。江枫,有些话我原知道不该说,不该去怨你,可我真的很委屈很委屈。当我第一次与你亲密时,当你进入我体内时,你关心的不是我痛不痛,你的眼睛一直看着墙壁,你心里念着的一直是一墙之隔的花月奴,那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很下贱,倒贴上来还被你视作坏女人,那时候你知道我有多么不堪,多么痛苦么,我恨不得从不曾认识你,我恨不得从不曾活一回。”
怜星的话让江枫胸口如遭重击,仿佛被当众扒去了所有的衣服,无地自容,又仿佛被人抽走了生命里最很重要的东西,心里隐隐的希冀全都破灭,俊脸惨败如死灰,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一无所有”是什么感觉。不由自主地,他缓缓伸出右手,瞪着右手发呆,在还没有恢复意识时,右手已经狠狠向自己天灵盖击去。
怜星一把抓住江枫的手,饶是她动作迅速,江枫的额际还是出现了血痕。
“啪。”
怜星一巴掌扇在江枫身上,恨声道:“你想死么?好,你去死,就当我自甘下等,白白做了五年坏人。”
言罢,旋身就想往里间走去。
江枫的手不由自主地拉住怜星的手,是怯懦的,也是脆弱的。
怜星硬下心肠,轻轻松开江枫的手,在轻触江枫的手的那一刹那,怜星感受到江枫素来温暖的手此刻冷如寒冰,犹自微微颤抖,心里不免有些怜惜,只可惜,正如她自己所说“就这么多了”——每个人的温暖,每个人的怜惜都是有限的,而她能给予的温暖,她能给予的怜惜几乎全都倾尽在江枫身上,就这么多了,已经被江枫耗尽了,她再也拿不出来了。
踉踉跄跄地走出将离殿,江枫失魂落魄地在殿门口枯坐了一宿,第二日便起身离开了移花宫。
日子一日日过去,很快,很平静,平静得仿佛日子不曾过去。
仲夏的微风凉凉地拂过,风花飞摇香乱,愜意怡然。
一壶清茶,三个国色天香的丽人。
“这是今年的西湖龙井,果然不错,比之普洱,别有一番风味。”弄辰微笑着为邀月跟怜星上了茶。
怜星的视线悠远飘渺,看着远处迎风飞扬的纸鸢,直看到飞鸢脱线,飘零天际,才缓缓收回目光。看着纸鸢飘飘荡荡地落下时,她才恍觉这些日子自己的心似乎也是这个样子飘浪着,看似自由,实则无依;看似悠扬,实则坠落。凝了凝思绪,怜星开口问弄辰道:“又是思娘在放风筝?”
诸葛盛唐死了,诸葛昌隋不知所终,诸葛一族彻底垮了,而诸葛盛唐怀有身孕的妾也疯了。诸葛族人都认为是诸葛昌隋多行不义,连无令王都敢加害,致使诸葛一族为武林所唾弃,是以,无人愿意收留照顾诸葛盛唐的妾。却是弄辰,将她带了回来。
诸葛盛唐的这一位妾侍也是妙人,什么事情都不会做,连吃饭也要别人喂,却偏偏会做风筝,做完便出门去放风筝,放着放着便扯断线让它飞走,每日重复,乐此不疲。
“应该不是吧,思娘已经睡了。”弄辰连诸葛盛唐的妾的名字都不想知道,既然诸葛盛唐说这孩子叫诸葛思宋,弄辰就直接喊她叫思娘了。反正你喊什么,她都不会搭理。
“这风筝跟思娘做的好像是有些不一样。”怜星眯起眼睛,仔细看着——这模样,很熟悉,有点像……
“我的儿子们放的。”邀月语出惊人。
咳咳。
咳咳。
在场的两位都被呛到了。
“姐姐你……”怜星想说又不忍说。邀月十八岁时,修习明玉功差点便能打通第九层,却被燕南天破坏,至此烙下了病根,无法生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