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私下里,高祖与陈庭月关系却非常好。在高祖大危之际,是陈庭月力挽狂澜,助高祖乾坤康定。高祖屡次封其爵位,陈庭月均不受,高祖无奈,昭告天下赐其无令王封号,意思为陈庭月就算不拿任何令牌,亦可以调动天下兵马。及至后世,若有当朝皇帝万分信任的兄弟,皇帝就会封其为无令王,以示其信任。然则,陈氏一族历朝七百余年,也统共出了四位无令王。
如果说最具传奇性的无令王自然是陈庭月,据说这位外表儒雅骨子里却充满着叛逆与抗争的男子最后娶了一名鬼妻;而最具话题性的无令王,则是两百年前武林第三大美人以及第一大话题人物南宫云岭的夫婿陈翰兰,他们之间的爱恨痴缠则是遍传朝野江湖的很冗长很冗长很冗长的故事,可以说这位一出生就百鸟朝奉的大美人,抓周时惹得其他三大世家小公子互殴的大美人,及笄后退了三次婚又被退了三次婚的大美人,一直一直鞠躬尽瘁地为江湖贡献极具传奇性的八卦。
但是,最悲情的无令王则是17年前在这一片荒野间被一群来路不明的强贼杀害的无令王——陈廷益。
其实,每一个无令王都是一个传奇,陈廷益自然也是,他甚至还曾经当过整整一年时间的皇帝。
今上二十年前北伐时为北蛮所俘,朝野之中顿时人心惶惶。当北蛮乘胜追击,攻至帝都时,向来如闲云野鹤的陈廷益风尘仆仆归来,力挽狂澜,大破北蛮。其后,又设法营救了今上
他在位一年,无战不胜。然,久战伤民,他自觉应为百姓做些什么。待迎回今上后,便向今上讨了钦差大臣的身份,带着妻小四处巡视,威望恩德遍布于各地。却不料在这荒山野岭间凄惨而去,他的夫人以及两个郡主也随之丧生荒野。据说,无令王惨死的那天,整个康国阴云密布,大雨整整下了九天九夜,而康国受过他恩惠的或者正翘首企盼他的百姓也哭了九天九夜。十多年来,康国各地子民奉拜祭祀不止。
怜星的睫毛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她忽然觉得有些冷,往江枫怀里缩了缩:“绕过去。”
“我想去祭拜一下。”江枫开口道。
见怜星睁开眼睛看向他,江枫微微一笑,看向窗外燔祭时升腾的烟气,眼神中充满了倾慕:“真英雄,当如是。”
怜星沉默了一下,坐了起来,当先下了车。谁也没留意到,她的拐杖上多了四个深深的凹穴。
由于这些百姓来自于康国各地,进行的祭拜方式也各不相同,有火祭、有血祭也有悬投。
怜星看见一个老婆婆在烧小女娃的衣服,走上前问道:“婆婆,你在烧什么呀?”
那婆婆长长叹了口气道:“无令王巡按江西时,昭雪了被冤枉的几百个囚犯,我唯一的儿子就在那几百个囚犯中,他被打折了腿。无令王一家子都是菩萨心肠,知道我家里就我一个老婆子在,便好心送我儿子回来,还安排县丞好生照料我们母子。无令王仙去时,两位小郡主也都跟着升天了。我见他们男人家来祭拜带的都是酒肉,所以,做了几件衣裳给小郡主们。老天不长眼啊,玉一般的人儿竟然没长成就……”说到这里,那婆婆早已经老泪纵横。
怜星掏出手绢递给婆婆,声音竟然异常温和:“婆婆,您也别太伤心了,人的命盘天来定,这也是她们的命。更何况,她们从出生到离去,一直拥有父母满满的疼爱,未尝不是幸福的。”
说罢,起身向江枫走去。那婆婆擦干了眼泪,不自觉又看了怜星一眼,喃喃道:“这天仙般的人物怎的如此眼熟,老婆子莫非在哪幅画里见过?”
怜星走近时,江枫正在写挽联,写的是:“乾坤苍茫正风尘,力挽狂澜仗要人。万里河山未清平,千秋功业空余恨。”
将挽联交给一旁负责悬挂的人,江枫又上了一炷香,方回身看向怜星:“你也来上炷香吧。”
怜星先是漠然看着地面很久,然后才轻轻点头,从一旁接过香,恭恭敬敬开始行礼,行的却是三跪九叩之礼。
那递香的人微微一愣,因为三跪九叩乃家祭之礼,那递香之人只道怜星一个妇道人家只参加过家祭,不知祭祀也分很多种,是以,也没有多说什么。待怜星行完礼后,他方对江枫说:“兄台好文采,无令王这一生虽然短暂,但是他的事迹却一点也不逊色于前三位无令王,当真无愧于‘乾坤苍茫正风尘,力挽狂澜仗要人’这几个字,无愧于无令王的名号。”
众人附和道:“正是,正是。”旋即,又纷纷叹息。斯人已去,再多的荣誉亦于事无补。
其中一黑衣人道:“唉,如果无令王当年不飘然隐退,当今这天下只怕是另一分气象。”
一儒士打扮道:“是啊,无令王满腹才华,用兵如有神助,治国春风化雨,当真是紫微星下凡,却偏偏是一副闲云野鹤的性子……”
一道士打扮的人插话道:“倒也不完全是性格的原因,据说,当初先皇初定的太子就是无令王。”
儒士道:“此话当真?”
道士打扮的人道:“实不相瞒,贫道以前是无令王的麾下,是王爷出事那年出的家。”
众人纷纷表示钦佩,同时亦不免唏嘘一番。人群中又有人问道:“那为何后来这皇位并未传给无令王呢?”
道士继续道:“据说,这跟王妃有关。”
众人又追问道:“什么关系?”
道士摇了摇头道:“这个,王爷王妃已经仙去,我不方便说。”
人群中又走出一个和尚打扮的人,大声道:“周兄,王爷王妃并未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何不说,你这般遮遮掩掩的,没得落人口舌。”他虽然一身和尚打扮,腰上却挂了三个酒葫芦,一身袈裟也是油腻腻的,整一个酒肉和尚模样。
道士道:“喻兄,你今天怎的来晚了?”
和尚走到祭台前,左右开弓,拍拍拍打了自己十几个巴掌,然后磕头道:“王爷王妃还有小郡主们,喻立海今天来晚了,您们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小的生气。小的也是看见乡霸欺负村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才来晚的。要不是怕吓着小郡主们,立海原打算将那个乡霸的人头提来血祭的。总之,王爷您不能为这事生立海的气,等立海努力修行,死后争取升天,您还得让立海跟。不对,不是争取升天,立海一定要升天。”
道士之前已经祭祀过了,听了和尚的话,他又上去磕了头:“王爷,等周粥修行圆满后,您也得让我继续跟。我们这些弟兄跟着您浴血沙场,虽说是保家卫国,但是杀戮终究是盛了,比不上林大书呆子,一抹脖子就跟着您去了,您得再等等我们。”
道士磕头后,站起来大声道:“喻和尚说得对,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大家可听过幻瞳族?”
众人摇了摇头。
道士道:“关于幻瞳族,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据说,苍原大陆之所以分裂为五国,就是因为幻瞳族女子的原因。是以,康国在未统一苍原大陆时就立过规矩——康国国主不得娶幻瞳族女子。”
顿了下,道士继续道:“第一任无令王抛弃皇位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幻瞳族女子萧重柔。而我家王妃,亦是幻瞳族人。”
众人恍然大悟。
有人道:“无令王妃贤良淑德,哪里不好了。”
有人道:“铁汉柔情,无令王当真多情,爱美人不爱江山啊。”
有人道:“怪不得当今圣上肯封无令王为无令王了。”
江枫听着这道士和尚们的话,甚为新鲜,对无令王又多了分钦佩与好奇,就在这时只听见三丈外一个形象清癯的中年男子冷冷道:“世人皆以为无令王是康国皇帝对自己兄弟最大的信任,在我看来,这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说罢,身形一掠,眨眼间便来到江枫怜星身边。
众人还未在此人的逆天之语中回过神来,此人已经拎住怜星的肩膀施展轻功飘然带着怜星远去。
江枫大惊,发足急追。
而那和尚道士却相互看着对方。
和尚道:“像不像?”
道士道:“像极了。”
那中年男子带着一人,行走时身法依然快如雷电,实是匪夷所思,而更让江枫不解的是,怜星竟然由着他挟持,未作任何反抗。
那人起初是越奔越快,等奔跑了十里地左右,他发现江枫虽不能追上自己,却也能不将自己跟丢,不免轻咦一声,陡然间停步。
就在这么一个缓冲间,江枫一窜数丈,来到了怜星与中年男子面前:“小子无礼,还望前辈放了小可的朋友。”
中年男子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审视着江枫,他的眼睛很亮,五官很硬,让人觉得世上任何的事物都压不垮他,可是这样一个钢铁般的男子,浑身竟然透着萧疏之意,仿佛是穿越了九重天的陨星,被一层燃烧了许久许久后剩下的铁灰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金属该有的光泽。
江枫见中年男子无意伤害怜星,心下便松了口气,耐心等着中年男子开口。
“你的身法是凤起江家的飞鸾翔凤,你可是江家子弟?”
江枫躬身道:“小可江枫。”
中年男子淡淡道:“原来是江御声的儿子。”他眼睛精光暴现,盯着江枫道,“为何你的内力不是江家的内功心法,而是明玉功?”
江枫既惊且佩,心里却犹豫着是否该说明原因。
那中年男子却看出了江枫的犹豫,摆摆手道:“算你机缘造化,江御声教你那点内功又岂能与明玉功并提?”
言罢,他未见任何动作,已然又开始发足狂奔,竟如腾云驾雾一般,这一次,那人却似打定主意不让江枫追上一般,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前方。江枫眉头紧蹙,咬牙直追,他还远远在半山腰时,那人已经到了山顶,江枫心中一凛,顿步仰头看向二人,中年男人此时亦从山顶上俯瞰下来,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江枫却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精亮的眼神中的挑衅。
只见中年男子如大鹏展翅般搂着怜星纵身跳下了悬崖。
江枫剑眉皱得更紧,略略思考了一下,继续发足往悬崖上奔去。
悬崖之下,怜星抬头看看据此百十丈高的崖顶,轻轻叹息,那个呆子可莫要跟着跳下来才好。
“全儿,这里为何没有你父母的坟冢?”中年男子问道。
“烧了。”怜星淡淡道。
中年男子坚毅的身子踉跄了一下,立刻又恢复冷静,看着怜星难得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意,他似乎长久不曾笑过,所以笑意有些僵硬:“全儿,你跟你妈妈长得很像,特别是眼睛,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至于性子呢,那个女子,时而美艳、时而柔弱、时而刚烈……他花了很久才看懂她,只可惜,已然太晚,那时候她或有的情意早已经不在他身上。
怜星看了看中年男子,抛开拐杖,跪下行了一个小辈拜见长辈的礼:“华初叔叔。”
这个中年男子正是当年独步武林的江湖名侠孙华初。孙华初将怜星扶起,声音依旧很温和:“全儿,你姐姐呢?这些年你们过得如何?”
怜星犹豫了下,终于下定决心道:“我姐姐有另一个名字,叫邀月,而我,叫怜星。”
孙华初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后朗声笑道:“虎父无犬女,小满儿跟小全儿看不上郡主的位子,当宫主了。”语气里丝毫没有对怜星邀月“误入歧途”有任何愤怒惋惜的意思。
怜星不确定地问道:“华初叔叔,您不生气?”
孙华初柔声问道:“我为何要生气?”
怜星老实交待:“我跟姐姐的名声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