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华初朗声道:“有何不好,江湖上谁没听过邀月跟怜星的名字,谁不知道移花宫主人的实力!好极了,陈廷益的女儿又怎能默默无名!”
怜星微愕,仰起头,气虚道:“可是,这都是坏名声唉。”
孙华初拍了拍怜星的肩膀道:“傻丫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怎么还不懂这个道理,奇怪了,你爹娘都不是榆木脑袋,怎么生了个女儿……”他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措辞又或者担心用词太重,停顿了一下,才叹息道,“全儿,你怎的连你妈妈一半的灵慧都没有?”
默然,怜星嘴角抽了抽,陷入了无语境界。
孙华初也不计较,伸手搭住怜星的手脉,凝神一会儿,然后道:“经脉并未受损,你这身子……”他皱了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莫非是犯了族规?”
怜星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姐姐要当移花宫主,所以,我不能当瞳尊。”
怜星说的甚为简洁,好在孙华初与其母沐池相知甚深,听她这么一讲,就明白了原委。
幻瞳族是一个拥有强大灵力的族群,亦是一个族规严苛的族群。
其族长称为瞳尊,是由上一任瞳尊亲自选拔的。如果在瞳尊确定下下一任瞳尊人选后,族里再冒出一个灵力强过未来瞳尊的人,现任瞳尊就会将此人的灵力压制住。这是一种很残酷的压制方法,它将灵力压制在此人的肢体里,然后让这部分肢体带着灵力一起陷入昏眠状态。这也是怜星手脚缺陷的原因。当然,也有族人选择抗争,不接受压制,那么,整个幻瞳族都会追杀她,直到其满十五岁。如果逃逸者能活过十五岁,她便会成为幻瞳族真正的强者,被尊称为瞳逸。
瞳尊跟瞳逸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了。
瞳尊相当于整个幻瞳族权利的制衡点,制衡着整个幻瞳族也被幻瞳族所制衡着,例如,瞳尊不能有自己的势力,这也是邀月要当移花宫主,怜星就不能当瞳尊的原因。
而瞳逸却是没有任何人能够束缚的,而且,整个幻瞳族人都受她差遣。
孙华初皱了皱眉:“能否解除?”
怜星苦笑了下:“我习惯了。”
孙华初眼睛里有着怜惜,他摸了摸怜星的发顶道:“全儿,你自小就很懂事。你妈妈……你妈妈临走前可是让你照顾好你姐姐?”
怜星点了点头,叹息道:“可是我没把她照顾好。”
孙华初叹息道:“阿满就像一颗琉璃,明丽绚烂,却易碎得很,你妈妈当初是这么跟我讲的。”孙华初的眼睛飘向了远方。
那一年,荷花开得正好。那个眉目比荷花还美的女子抱着出生不久的二女儿坐在庭院里,她的眼睛里充满着身为人母的慈爱,两弯细细的眉毛却轻轻皱着。
赶来道贺的他戏谑道:“女儿比妈妈好看,嫉妒了?”
女子笑了笑:“若论长相,满儿更好看些。”
他道:“我不觉得,我觉得这小妮子更好看。”简直跟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女子长长叹了口气:“阿满就像一颗琉璃,明丽绚烂,却易碎得很。”
他笑斥道:“你瞎担心些什么,陈廷益连偌大的康国就护得好好的,岂会让阿满受伤害?”就算陈廷益有不周全的地方,他们身后还有他。
女子笑了笑,复又叹气,亲亲怀中熟睡的女娃儿道:“就算他护得住阿满,只怕也护不住这一个。”
他奇道:“此话怎讲?”
女子没有回答,突兀道:“我想好了,给她取名阿全,就是身体健全的意思。”
十七年了。
那个女子竟然已经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十七年了。
他跟她,相逢甚早。
那一年她不过十三岁,娉娉袅袅,豆蔻年华,而他刚刚弱冠,却已是击败江湖排名第二的高手正欲向排名第一的高手挑战的少年名侠。
她就那样子张开双手,笑意盈盈地拦住了他的马:“你中毒了?”询问的句子,却是肯定的语气。
哼,江湖第一又怎样,累累盛名下还不是一样肮脏,怕被他击败“先下毒为强”。可他又何惧!
“我依然可以取其首级。”他不喜杀戮,这一次却要破例了。这种败类,留着何用!
她眉眼弯弯,无惧他周身冷冽的气息,走近他身边拍拍他的马头。他素来眼高于顶的坐骑竟然对她极是亲昵,她逗弄了它一会儿,仰头看他。他想她是知道的,知道那个角度让她显得更为美丽:“我救你一命,你护我两年,如何?”
他答应了。
那两年,他将她护得好好的,却忘记护住自己的心。
是他太笨了,她一开始就清清楚楚说过,救他一命,护她两年——她从未说过要他护她一辈子。
与怜星交谈了一番,孙华初道:“如此说来,之前恒阳林家、泰阳孙家、福建闵家的灭门事件等都是你跟阿满干的?”
怜星点了点头:“可惜那三位领头人,我跟姐姐至今都还不清楚。”思及此,怜星问道,“华初叔叔,您刚才在我爹爹祭台前说的话,可是话里有话?”
孙华初叹息道:“你爹爹妈妈何其聪明,谁对他们下手,他们又怎会不知。他们死前不曾告诉你们,我又怎能告诉你们。”依着陈廷益的豁达自是不愿爱女的一辈子活在仇恨之中,就连素来睚眦必报的沐池都不希望她们报仇。依着怜星刚才的说法,沐池是自尽而亡。那个明丽的女子自从十五岁后便拥有了颠覆一个国家的能力,可她连为丈夫报仇的勇气都没有,要有多么的伤心,才会连在没有丈夫的世界多活几天的勇气都没有,她真的爱惨了陈廷益。
怜星打断了孙华初的沉思:“华初叔叔,我跟姐姐发过誓,此生定当为爹爹妈妈报仇,不死不休。您若肯告诉我,我才能尽早地解脱啊。”
孙华初岔开话题道:“俞楼告诉我,你不肯来这里。我还以为你已经放下了这段仇恨。”
怜星道:“我来了。”原本是不想来的,可是她最终还是放弃了原本计划好的叙州李家,换成了须途径这里的高家。
孙华初道:“听俞楼说,你现在在凤起江家,也有了心上人,可是今天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少年郎。”
怜星道:“不错,我喜欢他,已经喜欢七年了。”
孙华初道:“他可知道你是移花宫二宫主。”
怜星点头道:“知道。”
孙华初松了口气道:“很好。”
怜星疑惑地看着孙华初。
孙华初笑道:“他知道你是移花宫二宫主还如此待你,我就放心了。”说罢,他看向悬崖,“不是所有的男子都肯为了你跳崖的。”
怜星暗叫不妙,紧紧盯着攀着崖壁快速滑下来的男子。
孙华初倒是不怎么紧张,淡淡问道: “这江家少年的明玉功是你教的?”
怜星心里担忧,胡乱点了点头。
孙华初也不以为意:“看得出他使的还不怎么上手,他天赋甚好,若肯如俞楼般用心,在武功上的成就绝不会逊于俞楼。”
怜星微微不悦道:“他志不在此。”
孙华初挑了挑眉,这妮子护这个小子护得紧呢。轻轻叹了口气——俞楼可莫要步自己后尘才好。
在江枫攀爬至半山腰时,孙华初道:“全儿,你乖乖守着这小子,报仇的事交给我。”之前之所以放过那些人,不过是没有找到她们姐妹,而自己又没有必胜的把握。现在,他心里没有了牵挂,无所谓而无所不为。
怜星皱眉道:“我会自己报仇,华初叔叔,你把那三个人的名字告诉我。”
孙华初轻斥道:“痴子。”话音未了,人已经向远方掠起,很快消失。
当江枫终于滑到谷底,来到怜星身边时,已经是一身狼狈。
怜星微微皱着眉,满是心疼,嘴里却说道:“第七层的明玉功就是这么用的?”
江枫细细打量着怜星,不甚在意地回道:“近五年不曾用武功,一时不习惯。”言罢,轻轻松了口气——一点伤都没有,很好。
怜星听了微微有些难过,在江枫蹲下来检查她的腿有没有受伤时,她扑下来搂住江枫的脖子,气闷道:“你受伤了。”
江枫微微一愣,然后收拢双手将怜星抱紧:“一些小擦伤,不痛。”刚才她被掳走时他才痛,又痛又慌。
怜星依旧闷闷道:“我传你明玉功,不是为了让你受伤的。”
江枫像安抚猫儿一般摸摸怜星的头发,好声好气道:“我错了,下次会小心些。”
将怜星抱回马车后,她便一声不吭地埋进了马车内的锦被中。
江枫凑近她,弯身想把她的头颅从被子中挖出来:“好端端的,怎的忽然就生气了?”
伸进被子里面的手似乎摸到了一颗水珠,江枫有些不确定,将被子往下扯了扯,还未看清怜星的脸,那条锦被便飞了起来,将二人都盖住,而怜星冰冷的唇则覆盖上他的薄唇,唇与唇相贴,谁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直到江枫感受道唇角腥甜的味道,才无声的叹了口气,伸手拖住怜星的后脑勺,伸舌温柔舔去贴着自己的冰凉唇瓣上的半圈血痕,然后柔柔吮吻。
自从经过了那天的祭祀之后,怜星夜里总是会在睡梦中惊醒。醒来后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可怜江枫素来浅眠,也只得跟着半夜醒来。而只要江枫一睁开眼睛,怜星便会如水蛇般缠上他的身体与他缠绕不休,直把江枫折腾得即便醒来,也不敢睁开眼睛。
而当江枫装睡时,怜星也不去戳破他,自顾自地翻来覆去,直翻得江枫举手投降,伸手将她搂进怀中,掀起又一场欲海狂潮。
当被怜星吵醒的第七个夜晚,饶是江枫知道自己可能问不出什么结果,还是忍不住将怜星搂入怀中,坚定避开凑上来的唇,伸手轻轻揉着她的额角柔柔安抚,恍如安抚一直半夜不肯入睡缠着主人陪它玩儿的猫儿,说话声音也带着浓浓诱哄:“你都梦见了什么,这么睡不好。”
“没什么。”拭去额上的薄汗,将螓首轻轻搭在江枫的胸膛上,怜星有气无力地应道。
意料之中的回答,但江枫这次却不愿就此结束——他不介意怜星对他有所保留,但是如果她心里的秘密成了她的包袱的时候,他希望自己能为她分担。
“扣扣”外间传来两声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江枫接下来的问询。
“谁?”
“主子,紫藤花使来复命。”门外传来碧睛柔和的声音。
“让她进来吧。”
听得怜星召唤人进来,江枫准备起身穿衣,却被怜星一把按住,小脑袋也顺势倚在他胸前。
“吱”门被轻轻推开,走进来一个窈窕的身影,那身影恭谨地立在门边,并不走近内室,倒也识趣得紧。
虽然在内室,还隔着纱帐,但是江枫的脸皮依然不争气地红了起来。怜星却半点无所谓,身子骨懒懒地黏在江枫身上,声音却带着七分高贵三分威严。
“完成了?”
“是。”
“一切都顺利?”
“嗯,那老匹夫一见属下来便自断了心脉。”
“如此太过便宜了他。”
“属下也这么认为,所以属下请了碧睛姐姐去,将他救活了。”
“干得好。”
“多谢二宫主夸奖。”
“我知道你自己的血海深仇还没有报完。”
“多谢二宫主关心,属下无能,确实还没有报完。”
“让飞燕草、夹竹桃两系协助你吧。”
“多谢二宫主。”
“下去吧。”
“是。”
……
第二日,怜星一行人正待出发,却见一大队衙役行色匆匆地经过,耳边传来路人的窃窃私语,原来此间第一大善人——高征虹全家人一晚之间都或被分尸,或口鼻出血,各个离奇而亡。
看着江枫微微皱起的剑眉,怜星凑到他的耳边,声音不如她以往般清冷,反而多了些天真娇稚:“是我下的手,你待怎样?”
江枫转过身子,认真看着怜星,怜星嘴角挂着许久未见的娇稚笑容,很假也很倔,毫不心虚地与他对视。很久很久后,江枫叹了口气,将怜星搂回怀中,投降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