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文立英吩咐女仆安排皇甫定一在客房休息,皇甫定一也没推辞,在没有确定晨曦下落之前,他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二更时分,客房……
青纱灯前,皇甫定一靠在桌前背对着房门自斟自饮,他脸上很平静,看不穿他的心事,这时,门忽然“吱哑”一声被打开了,门外站着一个洁白的身影,皇甫定一没有转过身去看,自顾给自己斟满了酒,如羊脂白玉的素手将青瓷酒盅轻轻一拈,举杯痛饮。
“为什么不叫我进门,不欢迎我吗?”一个声音幽幽的从门外传了进来,声音甜美清晰,来人正是白诗蝶。
只听皇甫定一头也不回,冷冷的说道:“这里不是我的地盘,而是你的地方,你是主,我是客,你要来就来,要走便走,不用和我商量,也不用经过我同意。”
“我们别在赌气了,好吗?”白诗蝶终于弃械投降了,快步走进了客房,掩上了房门,走到皇甫定一的身边,坐了下来。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死死的盯着皇甫定一清俊出尘的完美脸颊不放,几个月没见,他的变化确实很大,一改往昔略显枯黄的发丝,黑如墨玉,亮如锦缎,白皙无瑕的脸上完美绝伦的五官精致到摄人心魄,配上他那合体的水蓝色砍肩,修身的素白长袍,宛若夏夜倒映在碧蓝水面里的皓月,飘然清绝,完美到不真实。
皇甫定一并不理会白诗蝶火辣辣的眼神,自顾饮着酒,自斟自饮,不知疲倦的重复着。
“你一个月之前,来过这里?”白诗蝶一语打破了沉寂,也一改她白天不可一世的态度。
“我不是叫晨曦带信给你了吗?”皇甫定一坦然的回答道。
“那封血书现在就藏在我身上,当日,你受了伤,是怎么离开鬼蝶的?”白诗蝶关切的继续说道:“如果当时我知道你在谷中,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是吗,可是事实上,就在白天,你都还在处处维护那个曾要我性命的人。”皇甫定一一言道破,并不隐瞒。
“对不起,我知道白天我说的有些过份了,只怪我一时大意,将谷中所有的大权都交给了师兄,我名为谷主,实际上已经是驾空的。”白诗蝶有点委屈的解释道。
“诗蝶,说的过份,并不重要,你随便怎么说,顶多也是伤人心,但是做的过份,那是要人命的,我指什么,你懂的。”皇甫定一放下了手中的酒盅,目光平静的注视着白诗蝶。
青纱灯罩里跳跃的火光映衬着白诗蝶的脸色格外的苍白,她的神情似乎凝固了,不言不语。
皇甫定一的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她的心弦,只见她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抬眼望着浩瀚夜空中的皎洁明月出神,约摸半晌之后,喃喃自语道:“事到如今,已经回不了头。”
“回不回头,重要的是你的心思,你统领着鬼蝶三十六个分部,手下近万人,只要你一声令下,谁敢不服从,鬼蝶是正是邪,是你决定的,诗蝶,收手吧。”皇甫定一站了起来,走到白诗蝶身边柔声劝道。
“呵呵……”白诗蝶冷笑了一声,茫然道:“你也知道我鬼蝶有三十六个分部,近万个兄弟。自从他们入我门下,不仅自己享受着锦衣玉食,他们的家人同样丰衣足食,这些人没什么学识,唯有一身蛮力和终身效命鬼蝶的心,如果我遣散了他们,你叫他们怎么养活一家老小?”
“养家糊口,各凭本事,就算胸无点墨,只要肯努力,一样可以衣食无忧,就像我一月前认识的那个人,他只是个村野樵夫而已,砍柴为生,不但养活了自己,还养活了自己的家人,一家子虽然粗茶淡饭,但也算清贫安乐,难道你堂堂鬼蝶,不如一个樵夫,非要靠劫取朝廷下拨的赈灾银两生济吗?”只见皇甫定一白皙的脖颈上青筋突起,看样子,有些激动。
“不管采取何种手段,以最终获取白花花的银两为目的,你管我用什么方式。”白诗蝶秀眉倒竖,针锋相对,不甘示弱。
“当你劫取朝廷下拨的赈灾银两,贪图享乐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原本能喝上白粥得于保命的灾民因你们的过错而饿死丧命!当你把剑刺穿压运官银的官员的身体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家里还有白发苍苍的父母在等着儿子回家,结发情深的妻子在等着丈夫回家,年幼需照顾的孩童在等着父亲回家。”皇甫定一的眼眶红红的,但仍不失风度的继续说道。
“怪只能怪他们生不逢时,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这是他们的命,不可逆转。”白诗蝶丝毫没有动心,冷冷的说道。
皇甫定一轻轻的摇了摇头,清清楚楚的说道:“从前我以为你是不懂事,被文立英利用,现在看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掌控着,操纵着,原先,我还后悔不应该干预你的事,至少为了晨曦应该好好劝你回头,给晨曦一个安定温暖的家。”
“哈哈哈……”白诗蝶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你太傻,三年了,短短三年之间,我将一个原本要频临解散的帮会,发展到拥有三十六个分部的强大组织,江湖上,只要听到我鬼蝶的名号,没有一个不是惧让三分的。如今,你,居然跑到我这里,劝我收手,你说我可不可能听从于你,哈哈哈……”白诗蝶说着又放声大笑起来。
“我再问你一次,晨曦在哪里?”皇甫定一并不理会白诗蝶的冷嘲热讽,一语道破了留下过夜的目的。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白诗蝶把脸凑近皇甫定一,近的几乎要碰到对方的鼻尖。
皇甫定一轻轻的叹了口气,拂袖一个转身,大踏步的向屋外走去。
“站住,你想上哪去。”白诗蝶快步拦在了皇甫定一的身前。
“既然你不愿意告诉我晨曦在哪里,那我自己去找,不敢劳烦你,白……谷……主。”皇甫定一把头转向一边,双眼微合,不愿意再去看她的丑陋嘴脸。
“如果你今天跨出了这道门槛,今生今世,你就别想再见到晨曦。”白诗蝶放下了狠话。
“是吗?”皇甫定一嘴角一扬,一丝冷笑转瞬而逝,道:“全天下谁都可以拿晨曦的性命要挟我,唯独你不行,因为你是晨曦的母亲。”
“不错,在你眼里,我是晨曦的母亲,在晨曦眼里,我也是疼他爱他的娘,但在我眼里,晨曦不过是个野种而已,如果不是他,或许我们也早就有了我们的孩子,所以晨曦是生是死,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白诗蝶,你真的疯了,以前我只是替那些受灾百姓怨你,现在我不仅替晨曦恨你,更打心眼里看不起你。”皇甫定一心寒的说道,伸手将白诗蝶一推,顾自跨出了门槛。
“皇甫定一,你尽管走,我保证,只要你一离开,晨曦就活不过明天。”
只见皇甫定一缓缓的转过身来,一字一句的说道:“不管谁是晨曦的亲生父亲,但你始终是晨曦的亲生母亲,虎毒不食子。”
“好一个虎毒不食子,当日在落霞坡,慕寒山用晨曦要挟你的时候,你不也是死守着九天的典藉的秘密,眼睁睁的看着晨曦被削下一指,借他人之手而已,这和食子有什么分别?”白诗蝶故意旧事重提激怒他。
听白诗蝶此言,皇甫定一内心一痛,当日在落霞坡自己确实是过于执着,让晨曦小小年纪受了断指之痛,想到这里,皇甫定一抬眼直视着白诗蝶,道:“对于当日之事,我确实失职,晨曦叫我一声爹,我却没有尽到当爹的责任,没有好好的照顾他,保护他。”
“你光自我检讨有什么用?”白诗蝶骄傲的瞟了他一眼,挑衅道。
“那你想要我怎么样。”皇甫定一转身和白诗蝶四目相对,二人早没有了往昔的情份。
“你今日要走也不难,只要你把当日欠晨曦的全部还清。”白诗蝶声音不大,却说的清清楚楚,晨曦毕竟是她的骨血,她的目的,只不过想借晨曦留住眼前人,只是这个世界上很多事都不如自己预料的那个简单。
“你要我怎么偿还?”皇甫定一折回来,跨进了门槛,心平气和的问道。
“欠什么还什么,以你皇甫公子的聪明机智,还需要我教你吗?”白诗蝶故意激他,心里寻思皇甫定一绝对不会这么做。
只见皇甫定一一言不发,三脚二步走到了屋子中间的圆桌前,卷起素白的衣袖,将左手置于桌面上,指如葱根,肤光胜雪,指尖亮泽光润的指甲内泛着如桃花瓣的肉色,这是一只完美到极致的手,只见他右手提起随身携带的利剑,拇指向上一滑,推开了剑鞘,露出了明晃晃的剑刃,白诗蝶见状,慌忙快步上前握住了他持剑的右手,道:“就算你自己削下一指,你也别想见到晨曦。”
白诗蝶忽觉握着他手背的虎口一阵炙热的灼痛感,一股强劲的内力将自己推开,说时迟,那时快,只觉得眼前明晃晃的一闪,同时有热乎乎的液体飞溅了自己的脸上,只见一截血淋淋的断指赫然在目,还没有反应过来,剑已完成了它的使命,退回了剑鞘之中。
白诗蝶做梦也没有想到皇甫定一居然会当着他的面将自己的小指削了下来,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整个过程快的让她反应不过来。
“可以了吧。”一个声音从耳边响起,近在眼前,可对白诗蝶而言,仿佛是从天外传来,愣在原地的她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任由那个白色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屋内只剩下她一人,那截白皙细腻如羊脂白玉的断指掉落在地上,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花飞溅了一地。白诗蝶缓缓的蹲下身子拾起了那截断指,晶莹剔透的泪水顺着她吹弹得破的脸颊无声息的滑落,只见她轻轻的把那截断指贴在了脸上,喃喃自语道:“你真傻,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回的了头了吗?有些事,已经无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