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在5期上胡适发表了有关教育方面的文章《敬告中国的女子》(续二),大力宣传女子读书的好处。他认为:(一)女子受教育后,在家庭里自然能教出好儿女来。有道是“三岁定八十”,这说明幼儿教育的重要,另方面也说明父母受教育之必然。(二)大凡天下女子的心思比男子更细密,若能用心去求学,成就不会弱于男子。(三)在乡下显得更为突出,男子出外做事,家里读个信,写个信,或是记几笔账,不识字,总得去求人。若是读书识字了,岂不是很方便吗!所以作者在文章末尾大声疾呼:“中国的女子,若不情愿做废物,第一样便不要缠脚,第二样便要读书,若能照这两件事行去,我做报的人,便拍手大叫着,中国女界万岁!中国万岁!中国未来的国民万岁!”后来,他在23期上写了《姚烈士传》,对办中国公学而献出生命的这位教育家,作了热情歌颂,并介绍了他献身教育的革命事迹。说他把办教育看作是自己对国家的大责任,而这个责任比生命还重要。接着在26期上又写了《论家庭教育》,主张改良家庭教育开办女学堂。他认为我国之所以落后,是与教育有极大关系,所以他说:“可怜啊!可怜我中国几万万同胞懵懵懂懂无知无识的生在世界上,给人家瞧不起,给人家当奴才当牛马,这种种的苦趣,种种的耻辱,究竟祸根在哪里,病源在哪里呵,照我看起来,总归是没有家庭教育的结果罢了。”作者非常重视家庭教育,他引一句俗话:“山树条,从小湾。”以说明上述的结论,并称,“一个人小的时候,最是要紧,将来成就大圣大贤大英雄大豪杰,或是成就一个大奸大盗小窃偷儿,都在这家庭教育四个字上分别出来。”由于上述的原因,他主张改良家庭教育,但第一步是开广女学堂,因为女学堂是制造好母亲的大制造厂。有了好母亲注重家庭教育 (包括胎教),这样才能培养出好儿子来。综上所述,可见胡适十六七岁时就非常重视教育在国家发展中的地位和作用了。在《竞业旬报》上他发表的文章,除宣传科学知识外,教育便是很注重的方面了。对于这一认识,在另一篇翻译文章《金玉之言》(34期)里,他引用一个外国学者——伊略脱的格言,作了精确的概括,他说:“投资本而得利,未有若教育之厚者也。”
第三,宣传爱国主义也是他这时写文章的一个方面。在34期上他发表了《爱国》篇。在这篇文章里,他以忧国忧民的情怀,阐述了他的爱国主张。他认为爱国与爱家是一个道理。他说:“我们的祖国保护我,教育我,我们倒可以忘记了他吗?倒可以不爱他吗?所以我第一句话就说,国是人人都要爱的,爱国是人人本分的事”。至于谈到爱国的好处,他说:“一国之中,人人都晓得爱国,这一国家自然强大,一国的人,人人不受欺,人人都受人恭敬。……祖国强大了,使人人都可以吐气扬眉了。”接着他批评那种数典忘祖的人说:“你看现在的人,把我们祖国的荣光历史忘记了,便甘心媚外,处处说外国人好,说中国人不好,哪里晓得他们祖宗原是很光荣的。不过到了如今,生生地给这班不争气的子孙糟蹋了。唉!可惨呀!”他感到悲观,认为国家到这个地步,“要灭了”!其实他的意思是指出问题的严重性,要大家猛醒,奋发图强,那么国家就有希望了。最后他说:“不是我兄弟吹牛皮,我们中国断断不亡了,不灭了,名誉也保存了,也加添了。”之前,他在27期上写了《贞德传》,介绍法国爱国女英雄贞德,为反对外来侵略势力,保卫祖国而战斗,最后光荣牺牲的革命事迹。胡适称赞贞德为世界第一女杰,他评论说:“我们中国如今的时势,危险极了,比起那时法国的情形,我们中国还要危险十倍呢。那时法国只和英国一国打仗,如今中国到有几十个强国,环绕境上,可不是危险十倍么。我很希望我们中国的同胞,快些起来救国。”之后,他又写了一篇《中国爱国女杰王昭君传》(第32期),根据史书所载与民间传流“昭君和番”的故事,他生动形象地叙述了王昭君的爱国事迹。王昭君是汉元帝的宫女,自愿出使匈奴和亲,于是双方休兵罢战;结果两国和睦相处竟达六七十年之久。王昭君的历史贡献是巨大的,胡适以敏锐的眼光热情地赞扬道:“中国几千年以来,人人都可怜王昭君出塞和番的苦趣,却没有一个人晓得赞叹王昭君的爱国苦心。”经过他的评论,后来王昭君的形象在群众中也逐渐高大了。以上所述,是胡适宣传爱国主义的部分文章。
除上述几个主要方面外,这个时期他在“旬报”28期上还写了抨击清政府的时评:论《中国的政府》,揭露清廷为欢迎美舰来访的种种丑态,并提出强烈的抗议。他愤怒地说:“听说这一次欢迎美舰,等那美舰到厦的时候,什么伦贝子哪、外务侍郎哪、两江总督哪、闽浙总督哪,都要到厦门迎接美舰,陪他们吃酒。唉!不要太高兴了。那时有无数灾民的冤魂,要跟你们要命呢。唉!唉!国民要记清,这是中国的政府。”此外,在24期上,他又写了《婚姻篇》,批评包办的婚姻制度,主张父母主婚,儿女有权提出自己意见。在29期上,重载了他为《安徽白语报》写的《论承继之不近人情》,提出疑问,为什么一定要儿子?他说儿子、孙子、亲生的、承继的都靠不住。只有一个“儿子”靠得住,便是社会。有功于社会,社会永远感谢你,纪念你,其他是靠不住的。
以上所举,只不过是胡适在《竞业旬报》上发表文章的一小部分而已。总而言之,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以“期自胜生”、“铁儿”、“铁”、“蝶儿”、“适”、“适之”、“适庵”、“骍”、“冬心”等笔名,写了大量的白话文,不仅表达了自己的思想和主张,而且还得到做白话文的训练。他说:“白话文从此成了我的一种工具,七八年之后,这件工具使我能够在中国文学革命的运动里,做一个开路工人。”从总的方面来说,《旬报》在当时社会上很有影响,它用通俗的白话文作宣传,而且时间比较长,对社会革新、改良教育都有许多贡献,其中与胡适的努力也是分不开的。
《竞业旬报》一共出了41期,时间起于1906年10月28日至1909年6月止。中间因经济困难等原因停刊过,衍期之事,时亦有之。胡适是从第24期开始任主编,时为1908年8月,那时他17岁,在这期上他共写了五篇文章:①“社说”《婚姻篇》;②“时评”《社会杂评》;③“文苑”《万国赛珍会感赋》;④“社会小说”《真如岛》;⑤“谈丛”《适庵平话》。第25期又写了六篇……之后他的文章总是不少的。他后来回忆说:“《旬报》第24期以下就归我编辑。从第24期到第38期,我做了不少的文字,有时候全期文字,从论说到时闻,差不多都是我做的。”该报后来终因经济拮据,人员星散,不能撑持;胡适也贫病交加,不得已而提出辞职。在第40期上他登出《铁儿启事》,谓“鄙人今年大病数十日,几濒于死。病后弱质,殊不胜繁剧,《旬报》撰述之任现已谢去,后此一切,概非鄙人所与闻”。胡适于1909年春与该报脱离关系。
胡适在《竞业旬报》任主编时的工作和生活是非常勤奋和艰苦的。他一边学习,一边工作,也可以说是半工半读。那时他家里的生意也逐渐萧条了。他要自立,而且还要寄钱回家赡养老母。《旬报》每出一期送他十块钱的编辑费,住宿、饭食全由社中供给。开始还好,后来学会收入递减,生活也就每况愈下了。根据他的朋友叶德真回忆说:
那时胡适名叫胡铁儿,常到二马路坟山附近的旧书店买旧书,买回来后限期读完。平时他常吸强盗牌香烟,并用烟里附送的画片,写上何日所买,多少卷,限几日读完,插在书桌显要处,督促自己。他房里没有书架,一张空铺上堆着满满的书籍。他喜欢读诗、作诗。他书桌上迎面立着一排新书,其中有一部苏东坡诗集,常搁在手;又很喜欢李后主(煜)的小令《浪淘沙》: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向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这首词他常背诵而加以欣赏。星期六有时也出去看朋友、吃馆子、听戏,但回来后还要挑灯夜读。那时竞业学会钱少,用不上自来火(电灯),点的是煤油灯。胡适的经济并不宽裕,《旬报》不能按期出版,新公学薪水老是欠着,他曾将衣服典当,把书卖掉。有一回刚把皮袍当了八元钱,忽然病了,躺在床上,几天书也不能读。这时学会里住的人也稀少了。恰巧一连几日天气不好,风一阵、雨一阵,更使客卿游子感触百端。后来胡适的病渐渐好了些,需要牛录汁滋补,但价值昂贵,十分犹豫,好在皮袍典当的钱还有,于是请同乡朋友叶德真替他到黄浦滩一家西药铺买了一瓶,花去了三块多钱。《竞业旬报》大概此时也停了。之后,胡适有些消极论调,仍住在庆祥里一个朋友家,常写诗、练字。他有颜真卿的底子,喜欢郑孝胥的字,于是常摹习郑的笔法和姿态。最后,叶德真还记下了当时胡适挑灯夜读对他的影响,他说:“从此以后,我总看楼上的灯亮,我不能先睡。我吸香烟是这样学会的。”用烟来刺激,晚上用功读书,是向胡适学来的;吸烟也是向胡适学来的。此外,他又说:“我究竟能在一些有用的书里打个滚,养成我读书的习惯,和得着些读书方法,并且可以用到做事方面去,留着以后受用,这是我和铁儿相处,所得到的益处。”以上所述,是胡适当年友人的见闻和感想,可弥补《四十自述》之不足,对我们了解少年时期的胡适,是有帮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