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说的“万物皆种也”你看作易传说的“大哉乾元。万物资始”。又说“首出庶物”这是万物一元的话。后来又说“群龙无首。天德不可为首也。”却是无尽缘起的话。自说自破。庄子也曾说一元的话,只“万物皆种也”一段。就说无尽缘起的话。仿佛佛家由阿赖耶缘起。如来藏缘起。转入无尽缘起。
万物一元。其实尚差。他不说万物同种。却说万物皆种。明是彼此更互为种。所以下边说“始卒若环。莫得其伦”。这就是华严“无尽缘起”的道理。若万物一元的话。古今中外。大概不异。只是所指的元不同。却不是庄子的意。你要细看。
章炳麟 三月廿七日
章是国学大师,文字向来以古为贵,而这封信却是用白话文写的,并且使用了标点(全部句号),这虽不能说是破例,但至少可以说是罕见的;可能因为胡是提倡白话文的人,而区别对待了罢!只是信的头尾,套话全免,这似乎有点省略过当,不过信中的批评是中肯的。后来,台北重印此书时,胡适在序言中承认讲庄子“是全书最脆弱的一章”。其中讲:“万物皆种也,以不同形相禅。”认为是“物种由来”,这是错误的。因为庄子原话是说事物的变化,而他竟误解为物种起源。他自责说,“这真是一个年轻人的谬妄议论”。
其次,梁启超对这书也有专门的评论。1922年3月4、5两日,北大哲学社请梁启超讲演,题为评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大纲》,讲了两次,每次约两小时。第二次胡适出席了,并对梁的批评进行答辩。梁批评胡适讲孔子、庄子最不好,但讲墨子、荀子最好。并称,凡关于知识论方面,到处发见石破天惊的伟论;凡关于宇宙观人生观方面,十有九很浅薄或谬误。梁认为,孔子与庄子的理想境界都是“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只不过是他们实现这境界的方法不同罢了。胡适却不同意,说梁的这种见解,未免太奇特了,完全是卫道者的话,使他大失所望。其次,梁认为讲庄子的宇宙观是静止的,这点胡更不同意。此外还有《老子》一书晚出于战国之末等问题,与胡适见解也大有出入。梁讲完后,胡上台发言,答辩颇显其才华之非凡。据当时在场听讲的陈西屏,后来回忆说:“任公的讲演,经过了长时间的准备,批评都能把握重点,措辞犀利,极不客气,却见风趣,引导听众使他们觉得任公所说的很有道理。第二天留下一半的时间让胡适先生当场答辩。胡先生对第一天的讲词似乎先已看到记录,在短短40分钟内,他便轻松地将任公主要的论点一一加以批驳,使听众又转向于胡先生。如果用‘如醉如狂’来形容当时听众的情绪,似乎不算过分”。
以上仅就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出版后,社会舆论及学术界不同的反响作一概述,从中我们可以进一步了解到此书的优缺点,及其存在的问题。总的说来,这部书在我国学术史上是一部划时代的开山之作,为后来者开了路,贡献和意义都是极大的。
胡适进北大后的第二学年,学校开学是在1918年9月10日,当时文科因搬入新层,所以到10月2日才开始上课。他每星期有十个钟头的课。工课比去年少了两小时,但仍是很忙碌的。因为他参与的事较多,来往的客人不少;他说常有忙煞之感。他除了《新青年》的工作外,这学期辅导学生又办了一个刊物。12月北大学生傅斯年、罗家伦、康白情、徐彦之、汪敬熙、顾颉刚、江绍原、王星拱、俞平伯及周作人、孙伏园、叶绍钧等十余人,创办了一个《新潮》月刊。他们请胡适任顾问。该刊宗旨:(一)批评的精神,(二)科学的主义,(三)革新的文词。校方给他们很多支持,陈独秀答应印刷费由学校负担,李大钊从图书馆拨出一间房,给他们做办公室,这些对他们都是极大的支持和鼓舞。这时,胡适回乡奔丧未归。12月9日,《新潮》主编傅斯年写信向他报告工作进展情况说,“我们杂志第一期已经付印,等先生来时,第一期可以出版,第二期也可付印了。”并称,我们杂志社里同人,一半是从先生受教的,对于先生丁忧(母丧),理当送一种纪念,但是俗套以挽联,实在无谓,准备送一张太师母放大像作为纪念。可见当时新派人物的思想,处处表现出一股反礼教的精神,及其师生平等、亲密的友谊。
1919年1月,《新潮》第一期出版,封面上印有英文“The Renaissance”即文艺复兴的意思。这是胡适的一贯主张,他们采纳了。该刊初期的文字提倡白话文,鼓吹新潮流,对封建传统旧礼教进行了尖锐的批评,在社会上影响很好,声誉也高,与当时的《新青年》有姊妹刊之称。正因为它对封建社会采取批评的态度,所以招致北洋政府的反对。那时教育部长傅增湘曾奉大总统徐世昌之命,写信给蔡元培校长,要他设法制止;蔡却置之不理,并回信说:“据《新潮》编辑诸生言,办此杂志之初心,原以介绍西洋近代有益之学说为本,批评之事仅属末节。……大学兼容并包之旨,实为国学发展之资。”由于蔡出面竭力维护,故此刊得以继续出版,然而,后来该刊受胡适不谈政治的影响,斗争锋芒逐渐消失,办到12期,于1920年3月自行停止。
同年春,由于陈独秀、胡适、钱玄同等人积极提倡新文学,反对旧礼教,因此在社会上引起封建守旧分子大不满。当时的代表人物是前清举人、古文大家林纾。他在这年3月写信给蔡元培,对北大正在掀起的新文化运动,进行了恶毒的攻击。宣称北大以“覆孔孟,铲伦常为快”,又说:“若尽废古书,行用土语为文字,则都下引车卖浆之徒,所操之语,按之皆有文法,不类闽广人为无文法之啁啾。据此,则凡京津之稗贩,均可用为教授矣”。之前,这位举人还在上海《新申报》上发表过两篇影射小说,对陈、胡等人,极尽其笑骂攻击之能事。在《荆生》一文里,他以荆生喻军阀徐树铮,希望他出来镇压新文化运动;称此人为一健男子,汉中人也。某日,游京师,下榻于陶然亭,居寺之西厢。一天有三少年来游,一为皖人田其美(指陈独秀,因陈、田古音相通之故),一为浙人金心异(指钱玄同),一则狄莫(指胡适)。三人既至,窥荆生室,颇轻蔑,以为武夫不知风雅,漠然处之,于是呼僧扫榻,温酒陈肴,坐而笑饮。议天下事,称中国亡矣!皆误于孔氏之学;又曰:文字误人,所以至此。三人言正欢时,突然伟丈夫破壁而出,扑其食案,后声以孔孟之道数其罪;田生欲抗辩,伟丈夫以指按其头,称“脑痛如被锥刺”。伟丈夫又以足踏狄莫,称“腰痛欲断”。金生眼近视,故将其眼镜砸碎。结果,三人被打得狼狈而逃,荆生大胜。此外,林纾还有一篇《妖梦》。他在这篇文章里,以元绪二字影射蔡元培,而把由恒、秦二世比作陈独秀与胡适,称他们是妖怪,讥笑北京大学为“白话学堂”;门外贴着一副对联,上联写的是:“白话通神,《红楼梦》、《水浒》,真不可思议”。下联为,“古文讨厌,欧阳修、韩愈,是什么东西。”从上所述,可见当时社会上的封建顽固势力,他们对白话文学和正在掀起的新文化运动是多么仇恨。与此同时,他们大造舆论,想怂恿军阀大兴文字狱,惩办新文化运动的先驱者陈、胡等人。故一时谣言四起,说什么:大学教员有解聘者、学生有革除而趋附于林纾者等等。以此中伤,造成混乱。蔡元培为了维护北大声誉,不得不站出来,迎头痛击这股反动逆流。
林纾来信,末尾附云,称不必示复,蔡以为不可,故在《公言报》上进行公开答复,并阐述“兼容并包”之大义,以正其是非。蔡首先声明说,林之来函,原称“不必示复”,但鄙人为表示北京大学真相起见,不能不有所辨正。接着他说:“请先察‘覆孔孟’之说。大学讲义涉及孔孟者,惟哲学门中之中国哲学史。已出版者为胡适之君之《中国古代哲学史大纲》,请详阅一过,果有‘覆孔、孟’之说乎?”显然无有。至于北大是否已废尽古文,而专用白话,这更是无稽之谈。仅以大学预科国文一课,所选文章,皆为古文。每月练习之文,亦皆文言。就以胡适之所著《中国古代哲学史大纲》而论,其中所引古书,多属原文,非皆白话也。蔡以大量事实批驳其谬论,十分有力。最后宣布自己的办学主张,乃是仿世界各大学通例,循思想自由之原则,取兼容并包主义。教员在校外之言动,悉听自由,本校从不过问,亦不能代负责任云云。蔡元培的信,理直气壮,林纾之辈,本来就说不出什么反对的道理,只是谩骂一气。如今见势不妙,也就悄悄收兵了。于是新旧文学之争,第一个回合,到此告一段落。
同年胡适与钱玄同、刘半农、马裕藻、周作人、朱希祖等人,拟订了一个标点符号方案向教育部提出,请颁布实行,他们说:“现在有些报纸书籍,无论什么样的文章都是密圈圈到底,不但不讲文法区别,连赏鉴的意思都没有了。”“因此我们想请教育部把这几种标点符号颁行全国,使全国的学校都用符号帮助教授;使全国的报馆渐渐采用符号,以便读者。”“以省读书人的脑力,以谋教育普及。”当时北京政府教育部接受了他们的意见,于1920年2月2日将他们提的方案通知各省区,转发各校采用。这对白话文运动也是一个很大的推动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