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轻人虽然深爱这位老人,但伽利略仍免不了想念他的亲骨肉。他已无法看见他的女儿,而女儿也不再会想念他、接近他。这时,从慕尼黑传来消息,弟弟米盖和他的妻子以及几个孩子全死去了。
“他们以前来这里看我时,我该忍耐些,对他们好些才是。”伽利略如今埋怨自己,但是,他相信他不久也可以看到他们了。
他请来一个公证人,立下他的遗嘱。他把一小笔年金赠给了女儿,他知道她没有什么需要,但伽利略这最后的表示可以让这位冷漠的女人知道他并不曾忘记她。其余一笔不小的财产全给了儿子。他要求下葬在靠近父母在圣克罗切教堂附近的墓地。
公证人扶持着老人颤抖的双手在遗书上签字,老人已泣不成声。他心中在想:“我如果眼睛能看见,我要再端详一次另一个老年人的一幅杰作——圣母俯视死去儿子的绘画。”
他心力疲惫地伏在枕上。他的宇宙,缩小成一间黑暗的屋子,马上又要缩成一个更小的牢笼,比玛丽亚常跪在前面为他祷告的牢笼更小,和她最后休息的地方一样。他知道她不会在那里,她是安全地住在一个人类眼睛从未见到过的一处宇宙球体上,在替他恳求上帝进入她所在的永久和平的乐园。
佛罗伦萨的名人、贵族、宫廷不断地关怀、问候伽利略。罗马教皇乌尔班写信祝福他曾爱过的朋友。文辛在念着羊皮纸上盖有独一无二的教皇玉玺的慰问文件时,伽利略似乎没有在听。文辛把它叠得妥妥当当,珍藏起来,当成父亲留下的荣誉遗产。当薛蒂莉俯身对她公公询问是否要去请一位教士来的时候,伽利略似是已懂得,点头表示乐于接受教堂给他的最后一次安慰仪式。
1642年1月,欧洲战场上基督教和天主教徒仍在作生死之战。在意大利,这一位78岁的疲惫战士正和死亡作最后的一战。
伽利略的双手用力拖拉着床单,眼睛睁开了。文辛吓得后退,他想起父亲的眼睛,可能是复明了。
垂死者的目光仍无法穿越黑暗的屋子。他心里在想,教士已替他忏悔,他已获得饶恕,他可以平和地去了,但他觉得还没有准备好。
一个人能有准备好的时候吗?他静寂地苦思:“我如果仍在盛年时期,有着青春的活力,憧憬着为我的伽利略世家带来财富、荣誉,我一定能和死亡奋战。现在,我老了、跛了、瞎了,但如果我还能挣扎得久一点,一年、一个月或甚至一礼拜,让我教会文辛,把那只摆钟完成。
“我的脉搏已跳动不定。我如果有我的脉搏测量计,我那一件钟摆,是啊,就是从那天在大教堂开始,当我看到那悬挂着的吊灯时,我知道我可以驳倒亚里士多德。现在我必须停止工作,做出一个测时用的钟摆。但那圆圈还没有画完,我的工作还没有完工。还有许多的记录,那些有关震荡的篇章。是的,主啊,一个人工作了差不多60年,最后仍要强迫他离开,在工作台上留下那些散乱的工具和没有完成的工作,像是一个学徒急着要去度假似的。
“但我也该满足,我常想寻找真理,我已在许多地方找到它了。我只有一次走入歧途。主啊,您曾在十字架上受苦,您的苦痛巨大,但您能忍受,因为您是上帝。我只是一个凡人,一个俗人。我想起火刑柱上的布鲁诺,我复诵法官叫我念的字句。
“主啊,您知道我的悔恨和羞耻。从我违背真理开始,我便一直祈求您的饶恕。我该接受应得的惩罚,也许,您叫我失明,就是要我接受您的惩罚。我偷看了您布满天空的奇景,您曾命令世人不得窥视您在天空创立的奇景。
“我应该受到的惩罚可以结束了吗?主啊!回到您的世界,我可以恢复我的视力吗?您会允许我继续研究那些星球吗?……”
“他平静地死去了。”文辛告诉维维安尼,他迟到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向老师道别。
“他的手不再在失明以后的暗中摸索,他脸上不再有受伤和迷惑的不悦。没有,他带着微笑、自信、没有害怕。我有一阵子感觉到,会有奇迹出现,他会复明的。”文辛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