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比多·甘巴和拜伦一起出去时,正逢一阵大雨。回来后的两个钟头,拜伦一直在发抖,而且抱怨发高烧和关节疼痛。晚上8点,比多·甘巴再去他房间,看他躺在沙发上,甘巴感到非常不安、发愁。他对比多·甘巴说:“我受了太多的苦,我不怕死。但是这些痛苦我实在不能忍受!”
第二天,拜伦又去骑马了,而且比平常更早。但是,那天晚上,当乔治·芬力准备动身去雅典而和众人同来看他时,他们发现他躺在沙发上已不能动弹。他好久不说一句话,然后对众人说:“我今天骑马时,一直在想一件事,那就是——小的时候,苏格兰的一位著名命相家告诉我:要我小心三十七岁这一关。”
他说这话的时候,十分激动。众人都知道,这种预言大概对他影响很大。于是他们对他说:“那不过是迷信而已!”可是他却说:“说真的,我在这世界上觉得很不容易分辨,到底要相信谁,还是不相信谁。”
因为上次放血的失败,拜伦整晚忍着疼痛不愿找医生来看他。第二天布诺医生再度建议放血,又遭到拜伦拒绝。于是布诺医生只好给他一些止痛药。
4月11日,即拜伦躺在病床上的第二天,巴里上校来看他。因看他病势严重,拒绝带他上船到别处去。
14日中午,拜伦起床,仍旧十分虚弱,却坚持要去骑马。最后,他终于被说服,又躺回床上,没有再起来。他被谢绝会客,只有布诺医生和米力根医生、比多·甘巴、仆人提多及费利契以及巴里上校可以探视。有时医生会以拜伦睡着了不准进去吵他为借口阻止巴里看望他。巴里知道,这和他曾经劝拜伦不要放血有关。
两位医生极力劝拜伦放血,甚至哭泣着苦苦哀求,但仍无法劝服他。巴里发觉,拜伦的屋子里一片慌乱,忠心的仆人费利契也似瞎猫般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巴里很为拜伦的处境感到同情,而他也是拜伦在此时此刻唯一能信任又能给予安慰的人。拜伦要巴里在他旁边坐下,又和巴里谈到他的家庭和他到希腊来的目的。大概只有跟巴里在一起时,拜伦才提到他一直避免谈的话题——宗教。米力根医生听到他小声地对巴里说:“我能否要求上帝的赦罪?”然后停了好一会儿,他又说:“唉,算了,算了!我必须坚强到底,到最后一分钟也要完全靠自己!”
两位医生一再地劝拜伦放血,都遭到拒绝。最后他们威胁他——如果不放血,疾病将使他的脑部烧坏而失去理智。此时他才愤怒地伸出他的手臂,瞪大眼睛对着他们说:“来吧!我看你们两个不过是屠夫而已。拿了你们要的血,然后滚吧!”于是他们为他抽了一磅的血,可是发现病情毫无转机。
两个钟头以后,他们又为他抽了一磅。这次血更稀了,拜伦沉沉睡去,不是病况已经好转,而是因为没有精力了。
16日,当巴里来看拜伦时,他已神志不清地胡言乱语。一会儿说意大利语,一会儿说英语。巴里请求医生们不要再放血了,他们答应了。但是巴里一走,没有人替拜伦说话,仆人也只相信医生的诊断,于是,医生们又为拜伦放血。
很奇怪的是,拜伦居然能熬过每次的折磨,医生们又连续替他放了数次血。17日,医生们觉得需要考虑治疗的方法,于是请来两位名医。其中一位曾是巴夏的御医,因为他们答应保密,拜伦才准他们来看他。他们看了拜伦的病情后,正在那里商议的时候,拜伦却已进入休克状态了。他们给他一些药、水和酒止痛,又用药膏擦在他的大腿内侧。
18日清晨,当巴里再来看他时,他的病况已十分严重。那天正好是希腊人的复活节,照例希腊人要射击庆祝。巴里说马洛克打多王子要他把军队的游行行列带到镇外去,以吸引镇民跟随着到镇外面去庆祝。镇上的看守人也逐户通知民众,说他们的恩人病况严重,要他们保持安静。
因此拜伦终于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小时里,享受到片刻的安静。
布诺医生见大家没有主张,又从拜伦身上取了两磅血。这时病人似乎安静了许久。比多·甘巴拿出一些信来读,拜伦坚持要自己过目。其中一封信使他非常高兴,那是通知马洛克打多王子,英国方面的贷款已拨出,并且委任拜伦全权负责。拜伦知道,他的名字和已有的名声是促成此事成功的主要因素。
此后,拜伦又昏迷不醒了。过了一段时间,或许是听到仆人的哭泣声,拜伦从昏迷中醒过来。他觉察到已是中午时候,而且他的病已经无药可救了。他对米力根医生说:“你想挽回我性命的努力是徒劳无用了。我是死定了!我自己也知道,但我并不后悔。因为,为了要结束我枯燥无味的人生,我才来希腊。我的财富,我的能力,一切为了希腊。现在我已捐出我的生命了。我只请求你替我做一件事:不要让我的尸体被晒干或运回英国。让我的骨头在这里发霉,把我的尸体放在没有夸张和没有无稽之谈的地方吧!”
米力根医生和费利契、提多等围绕在拜伦的病床旁边。米力根和费利契忍不住哭了起来,就自动退出房去。而提多因为拜伦的手紧握住他,无法动弹,但是,他也不忍心看拜伦的脸。
拜伦又失去神志,胡乱地叫喊了一阵。
当巴里再来看拜伦时,一切都显得纷乱无章。他要拜伦吃一点医生配的药,但他发觉病人的手已冰冷,于是和提多把它弄暖,又把拜伦头上包扎的绷带解开来,拜伦痛得大叫。可是,绷带取下后,他却如释重负,眼睛充满了泪水。
巴里对他说:“眼泪尽量流吧!我感谢上帝,你已经好多了。你睡吧,休息吧!”拜伦也回答说:“是的,我已不再疼痛,我要睡一会儿。”然后他握住巴里的手,跟他道声晚安,就睡了。巴里以为拜伦已死了,不会再醒过来了。
但是,不一会儿,拜伦又醒过来了。就这样,有时清醒,有时昏迷地向周围的人说话。
比多·甘巴听到他说:“可怜的希腊!可怜的镇!我可怜的仆人!”还有,“为什么我不早点知道这情形?”“我的时候到了——我不怕死——为什么我不先回英国一趟再来?”
另外他又说:“世界上有些人值得我为他们活下去,至于其他,我宁愿死去!”
拜伦知道医生已经束手无策,却不为此生气,或许他看到了费利契的眼泪,因而十分难过地对他说:“我很抱歉没有在遗嘱里为你做什么,但是霍豪士是我的朋友,他一定能照顾你!”他也立刻想到提多和陆可士,并且要给他们遗产。但是,费利契要他先关心重要的事情。
他梦呓般地对费利契说他最后的遗言——
“啊!我可怜而可爱的女儿!我的上帝!我真希望能再见她一面!请给她我的祝福。也给我的姐姐和她小孩祝福,——请你也去找拜伦夫人,——告诉她一切——你一直是她的朋友。”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有的时候,几乎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是,他有时又用尽力气对费利契说:“费利契!如果你不执行我交代你的一切,如果可能,我会从阴间回来找你!”
从这时候开始,他说话已经不清楚了。他企图要再交代费利契一些话,可是,费利契一句也听不懂。
晚上6点左右,他离开他的床,然后又回去躺下来说:“这些可恶的医生,把我的血吸干,使我站都站不稳!”而他却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离开他自己的床了!
最后,费利契听到他说:“我现在要睡了!”然后他转过身,闭上眼睛。
这个时候,英国又寄来了霍豪士和肯内耳的信,霍豪士写道——
你筹款的事,肯内耳以后会告诉你,进行得十分顺利。你将会有——真的,不骗你!——一大笔财富。如果你还健康,我想你在这世界上想要的都有了!你目前的努力是人类历史上空前绝后的,好多人都羡慕你……
然而,拜伦不再需要别人的羡慕了。在后来的二十四小时内,他一动也不动,提多和费利契一直守候在床边。
1824年4月19日,拜伦去世。
希腊的独立政府宣布拜伦之死为国葬,全国哀悼三天。
举行殡礼时,希腊士兵列队肃立街头,一队牧师跟着灵柩高唱赞歌。灵柩上置宝剑一柄,盔甲一套,桂冠一顶。诗人生前的坐骑也跟在其后。
6月29日,灵柩运抵伦敦。英国政府和教会拒绝把拜伦的遗骨安葬于威斯敏斯特教堂(英国知名人士国葬地点)。7月12日,举行葬礼。16日,安葬于纽斯德附近的赫克诺尔。墓碑上的铭文是按照拜伦异母姐姐奥古斯塔的意见起草的,铭文说:“他在1824年4月19日死于希腊西部的麦索隆基,当时他正在英勇奋斗,企图为希腊夺回她往日的自由和光荣。”
《唐璜》第15~16章和诗剧《天与地》均于是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