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礼行过,我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目光不移地看着她。
她并不急着叫我起身,坐在椅上居高临下打量了我一阵,轻轻一叹,“你的母亲,把你养成了一副犟性子。”
我沉默不语。
“你放下身段来求我,为的,只是让我应予你一件同你没什么利益关系的事?”
我定定看她,“那么姑姑答不答应呢?”
“不答应。”简短的三个字,干脆、利落。
“阿云绝对不能入上官氏宗庙族册。”
“这话,你在我这来说没用,做决定的是你的夫君,不是我。”
“姑姑处心积虑,不就是为了让阿云入宗室吗?”我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只要姑姑一句话,不管是入宗室还是不入宗室,若风什么都会去做。”
她只是一笑,“既然知道我处心积虑,那你还求我?”
“姑姑若不应允,汐月就一直跪在这。”
她低眸看我,目中神色凉薄,“你便是跪死在这,也不碍着我什么。”
我咬着唇,“一人退一步,阿云不入宗室,可以认作堡主义妹,衣食住行以府中小姐规制相应,再给她寻处好人家,这样不行么?”
“不行。”暗暗的目色在烛火下显得异常幽深,“阿云入宗室,也不碍着你。你做你的堡主夫人,她做她的上官小姐,彼此之间相安无事,何必弄出个不伦不类的义妹出来?”
“嫡出小姐和义妹根本不是一回事!”
“你既知道这两者不是一回事,就更不该在我面前提起。”她目里颜色比之前深了几分,面上微带了几分愠色,接下来说出来的话语冰凉,“你是对阿云看不顺眼,还是对我这个早该死去了的人看不顺眼?”
“汐月并无那份意思,汐月不过是站在什么位置便说什么样的话。”大理石砌的地板,硬得很。膝盖压着,冰冰凉凉的寒意透过衣物一点点涔进皮肤,我将背挺得笔直。“汐月一日是上官堡的堡主夫人,便要一日将这府中内事弄得妥帖。”
“妥帖?你倒说说你什么时候将这府中内事弄得妥帖过?”她的眼里阴沉,带着余怒,不待我开口,继续道:“刚生下孩子不久就离府四年不闻不问,好不容易回来了,又没隔几日便闹次脾气带着孩子离家出走,这事刚折腾完,又惹出了堡主中毒昏睡不醒的事,这一条条,一桩桩,你的妥帖在哪?”
我静静听着她一连串的数落,待她说完,我微垂着眸,“姑姑,这是汐月的家务事。”
她闻言笑讽,“家务事?”
我敛了神色,抬眸看她,“姑姑既然是已经‘死去’了的人,汐月的家务事还是不要过问插手的好。过去的事如此,将来的事亦是如此。”
她闻言脸色倏变,“你--”
“姑姑,汐月的话还没说完。”我平平静静说着,自顾忽略她面上冰冷之色,“给阿云正名的事,汐月原想好言好语的同姑姑说,可姑姑却不听劝。汐月刚一琢磨,突然觉得汐月这事做错了。”
她的面色稍有和缓,一双寒目低睨着我,等待着我的下文。
我迎上她的目光,莞尔一笑,从地上起身,“汐月刚才觉得,姑姑既然是‘死去’了的人,便应该不会说话才对。既是如此,汐月又为何一定得劝得姑姑改口?若要正名,族谱之上需得加盖家主夫人金印,这金印汐月好好收着,不拿出来便是。”
她眼一厉,被我这一番话气得直接从椅上起身,伸手指着我,胸口起伏,连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我只是笑,“掌灯时间已过去了好久,汐月就不在这打扰姑姑用晚膳了。”
曲膝再行了一礼,“姑姑,汐月告退。”顿了顿,抬眼看她,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瞧汐月这记性,在汐月面前的应该是王大婶才对。”
言罢,不顾她眼中怒意腾腾,转身就走。
可,转过身来,连步子都未迈出,我便怔在了原地。
门是敞开着的,上官若风站在那,脸色阴着,双目寒寒直盯着我,那神色,骇人得紧。
心弦猛地一颤。
我不知道他在那站了多久,听了多久。只不过看他此刻的表情,应该……听得够多了。
我脑海一个激灵,别过头错开他的目光,胡乱嘟囔一句,“汐月告退。”说着,绕过他,直接就要往门外走。
刚迈过门槛,手腕上骤的一紧,一股大力直接把我又拉了回来。
“胡闹!”
上官若风斜眸冷斥我一句,然后再不看我。微收了神色,朝着‘王大婶’点头一礼,对那一张揭下面皮的脸视做平常,十分客气的一句。“教妻无方,打扰您休息了。”
其他也不多说,话毕,直接拽着我就往外走。他行走的步履飞快,我需得小跑才能跟得上他的步子。
他铁青着脸,将我的手腕攥得极紧,任我怎么挣扎都甩脱不开。一路上的下人远远见状纷纷避开,唯恐撞在堡主盛怒的枪口下。
南苑与东苑,完完全全是两个方向,一路很长,夜里漆黑,唯有一方明月微微照亮。他走得快,我只顾跟着他的脚步走不大看路,却也察觉到,这条路不是平日里常走的一条。
手腕被抓得生疼,我紧拧着眉头,说了好几次“你走慢点,我跟不上!”
他理也不理,足下步伐反倒更快。
僻静的小路,越往里走越看不到楼房灯火,乱石滚在地上从来没人清理过。足下踩着石子一滑,整个人就要摔倒,他在这个时候手一松。
我身形不稳,连忙扶住一旁树干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他似是没料到我站不稳,见状上前来扶我,我愤愤挥袖甩开,“我今日心情很不好,要吵架明天请早。”
他看着我,眸光微动,没说话。
我轻咬了嘴唇,哼了声就要独自离开,四处一看,却豁然发觉我嫁进他府里这么些年,眼下这个地方我从来没来过,荒树、杂草、假山群,不远处还有个破烂亭子。
我没好气的开口问,“这是哪?”
他上前一步近我,一言不发勾过我的肩膀将我揽入怀中,用力揽紧,眉宇间俱是深深疼惜。
我一愣,连急推他,“有病呐你!”
他也不恼,大掌按住我的后脑勺,将我揽得再紧,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这么揽着。我贴着他的身子,紧得有些喘不过气。这男人,忒莫名其妙了些。
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维持着这个动作吹着冷风站了近半个时辰,然后,鼻头一痒,我在他怀里打了个喷嚏。
他皱皱眉,这才把我分开。
我翻了个白眼,洁癖也不带这样的。
接着,肩上一沉,偏头一看,他的外袍盖在了我身上。
心里头说出不出来的别扭。我望他一眼,装作淡定的就着他的外袍穿上。左右分不清方向,我拢紧了身上的衣,朝那座破败的亭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