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若风睨着我,目光寒冽,命令式的口吻,“认错。”
凉飕飕的一句,逼得人背脊发凉。
一时倔强心起,我坐回原位与他对视,“我没错,不认!”
他眉目一寒,再去蘸药粉。
我咬着唇闭着眼别过头去。
等了许久,手上一直再无痛楚。我犹豫着回头,却只见上官若风这厮,掩着唇正看着我笑。
随手扔起一卷纱布就向他打去,“不带你这样欺负人的!”
男子笑声轻轻舒展,无比欢快。
阿云正是这个时候进来,见到满桌的药瓶和一堆弄乱的纱布,愣了愣,“你们……”
上官若风脸上笑意骤然停滞,见到阿云,他迫切想要同她说话,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面容僵在那里,有些滑稽。想了会儿,说出了三个字:“回来了?”
废话。
阿云僵了僵嘴角,喃喃应了声,“嗯。”
上官若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蠢话,又忖思了会儿,再开口,“那个福袋……”
这厮,哪壶不开提哪壶。
阿云面上微沉,不说话,气氛莫名的有了些尴尬。
我连忙开口打圆场,“阿云,他年纪轻不懂事,就是喜欢乱拆东西,我刚才已经教训过他了。嗯……他不是故意的,你别往心里去?”
上官若风狠瞪我一眼,我偏头,当没看见。
阿云“噗--”的一声笑出来,“你们两个这样还真好玩。”说着搬了凳子就过来坐,从袖里掏出那个福袋,眯了眼睛笑,“这个福袋其实没什么的,我当时也还纳闷了,为什么我娘去之前就只给我个绣工一塌糊涂的福袋。”顿了会儿,从福袋里掏出那枚耳钉来,“如果大哥不拆开,我还不知道里头有这么一件东西呢。”
说着拿了耳钉在耳朵上比了比,问,“好不好看?”
完全没想到哭着出去的阿云回来以后一点事也没有,原本准备好了一肚子劝慰的话一句都没派上用场。我干笑了声,“好看。”
阿云持着耳钉反复端详,“这个值不值钱呀?”
然后将耳钉伸到我面前,“月姐姐你帮我看看,这个像不像是银的?这么小一粒东西能不能当钱呀?”
我僵了唇笑,拍了拍阿云的手,“阿云,这东西收好,别弄丢了,你看你哥的脸色……”
上官若风阴沉着脸。
“大哥你怎么了?难道这东西是假的,不能当钱?那我娘留给我干什么呀?”少女偏头思虑,反复琢磨。
上官若风的脸色再沉了沉。
思忖了好久之后,阿云恍然想起件事情,“啊,忘了说了,村东有户人家的媳妇这两日快生了,请了我和王大婶去接生,我要出去几天,劳烦这几日你们帮我看着点家,过些日子,收税的可能会来,银子就在我床下的黑色罐子里的蓝色包裹里的油纸里面。”
上官若风皱眉,“接生?”
“没有稳婆吗?你一个十八岁大的姑娘接什么生。”我面上佯怒。
阿云嘿嘿一笑,“大过年的,稳婆都不愿意动。但赏钱比较多,王大婶负责接生,我在边上照料下孕妇打打下手罢了。”
我哑然。
上官若风的话向来简洁,“去几日?”
“总离不了四五天吧,孩子生下来总离不了头几日要看着孩子和照料孕妇的身子。”
“能不去吗?”
“那怎么能不去?答应好了的。村里请不到稳婆,我们再不去,到时候孕妇难产了怎么办?”说着阿云就进房收拾行李,没半会儿就收拾出一个小包裹出来。
我惊愕,“现在就去?”
阿云应了声,“路比较远,那户人家弄了牛车过来接,现在去到的时候还能赶上顿晚饭。”
牛车……上官若风一辈子都没坐过的玩意。
拿了包裹走了几步又折过身来,“哦,如果我不在的这几天有大雨雪,还有件事要你们帮忙一下。”
“什么事?”
“房子后头的我娘的墓,墓碑是个长木牌,当初立上去的时候立得浅了点,风雨如果下得大就容易倒,到时候你们帮我看着点,倒了就帮我扶一扶……”
乱石和土堆砌起的简简单单一座坟,分旁是一棵枝叶稀松的树,坟前立着一块长长的细木板,木板上刻上了几个字,便算作是墓碑了。一座真真正正的坟,外观模样却连山崖顶上那座衣冠冢都不如。
原本该在大理石砌精雕细琢的祖坟里,享受子子孙孙香火供奉,如今竟是这样一番田地。
坟墓被打扫得很干净,上头一点杂草也没有,看得出阿云平日里的悉心照料。墓碑上的字,并不如阿云她母亲写得的好看,普普通通的字,连写着的内容都同样简简单单得很,“南宫氏”、“女汐云”,连个全的名字都没有。
阿云说,她母亲闭眼前特意交代过,不让写全名。
她母亲心细至此,不写全名,怕人找到这知晓她们母女身份;同样决绝至此,不在姓氏之前写上夫家姓氏,不在女儿名字之前添上任何姓氏,半点机会都不给夫家、娘家留。即便族中有人来到这,见到这么一座坟,也只当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坟罢了。
这一点,阿云一直都不懂。
上官若风站在坟前,一言不发,盯着墓碑已经有好几个时辰。
从白天站到黑夜,就在那站着,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吭。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直直立着。
夜空月色明亮,繁星满空闪耀似华锦。一地清冷光华洒落,男子白衣,于夜色中只显萧条落寞。
坟里的是他母亲,他年少与她分离,再见时,隔得这么近,却一个在地里,一个在地上。
夜寒风凉,我远远在边上看着,此时此景,上前一步是默,后退一步同样是默。劝不得,也不能劝,更劝不好。
有些事情憋在心里久了,便当成习惯了,上官若风从小没有母亲,之前的十八年里,他一直以为他母亲不在世上,伤心之余虽然苦楚,但更多的不过是惋惜。而如今,他知道他母亲去年才过世,且生活的地方就在自家府邸后山脚下的一个小村落里,快马来回也不过两个时辰的事,且还是自家管辖范围,被……活活饿死。
这样的事,谁能接受得了?
就好像是上天给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可笑之余,更可悲。
他就那么站着,月辉皎皎,透过树叶,洒了他一身,黑黑白白,斑斑驳驳。
我垂下眼睫,不忍去看。
手上的伤口被他包扎得完好,手伤外伤易愈,可心底的伤呢?
风过,凉凉寒寒,拂过脸颊,带来一阵淡淡的血腥味。
我大惊。
立即抬眸,男子身形微有不稳,月华之下,清楚可见抿得死紧的薄薄唇角缓缓流下暗红的液体。
又是体内毒发了,这人还是习惯硬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