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流来家具厂后,厂里改观了不小。尤其是产值,首次突破一千三百万。许业琢由衷佩服,说:“钟流比杨天晴****的强多了。”老狐听了不舒服,说:“强什么?一路货色!”许业琢知道老狐心里不服气,劝他:“算啦老狐,你的方案,阿放看都不看,就否决了。老板是任人唯才,举贤避亲,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不会重用你了。”老狐说:“钟流不是他连襟吗,咋就不避亲了?”许业琢说:“人家资格老,懂得多嘛。”老狐说:“他钟流天生就懂家具?不也是后来学的?如果阿放那**毛念着手足情,让我早几年进来,我肯定比他姓钟的强!”
许业琢说:“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们都老了,你现在五十出头,空有凌云志了。”老狐无话可说了。老狐知道,自己彻底没戏了。除了许业琢,中层们纷纷向钟流拢了过去。或者说,是向权力拢过去,向利益拢过去。老狐能给中层们权力和利益么?给不了。即使许业琢,来的次数也少了。老狐天天闷在家里喝茶,喝酒,喝骂。女人劝老狐:“别气了,气大伤身,这个岁数了,有吃有喝就行了。”老狐不高兴了,说:“怎么,嫌我老了?”女人不和老狐顶嘴,说:“我们四五个女孩都上班了,每人交点钱给家里,一月也四五千呢,日子过得也挺好啊。”老狐说:“这点钱算个屁?瓢洲一套房多少钱?六七十万呢。唉,我这一辈子,做不了瓢洲人了,但我要给阿琛在瓢洲弄套房子,让我的儿孙永永远远地做瓢洲人。”女人第一次听老狐说这个想法,有些吃惊。只是这个想法,实在太渺茫了。又想男人到底是男人,想的东西就是比女人多,比女人深刻。
老狐拿钟流的话当耳边风,依然我行我素,混份工资,宿舍管跟没管一样。谌经理有点不高兴,提醒过老狐几次。后来,忍不住又批评了。老狐听了很不舒服,想反驳谌经理,还是忍了。现在的老狐像一只离群的孤雁,独来独行,内心很是惆怅。厂里的干部员工,视他而不见,连招呼都省了。人事部的同事,和他也少有沟通,只有人事专员,是个新来的小女孩,招了新员工后,交给老狐安排宿舍。老狐喜欢和新员工聊,聊厂里的事,聊自己的事,聊人生感悟,聊世事沧桑。新员工听话,说什么是什么。老狐心里很满足。
那天,谌经理向老狐转达了钟厂长的指示:“宿舍管理严重滞后,满足不了员工生活的需要,再这么下去,厂长将另有安排。”谌经理说得略有含糊,但老狐非常明白。老狐冷笑:“随他的便,有种开了我!我老狐干三四年了,开了我,还得赔我一笔钱呢。”
老狐对钟流没好感的时候,反而念起了杨天晴的好来。杨天晴在时,老狐和杨天晴几乎平分秋色。钟流来了后,那边风景独好,老狐这边一点秋色都没了。因此老狐对钟流窝了一肚子莫名的火,见面连招呼懒得打,像没看见似的。
周日晚上,钟流突然通知所有中层,对宿舍进行突击检查。结果可想而知,一塌糊涂。钟流拍桌大怒,责问谌经理:“你们人事部是干什么的?”谌经理说:“宿舍是老狐直管的。”钟流一拍桌子:“立即辞退!”
老狐闻言,勃然大怒:“**毛灰!他钟流算什么东西?敢在我老狐头上动土?他大概忘了,老子姓胡!和阿放是一个胡!他姓什么?他姓钟!胡家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来横插一杆!”
谌经理冷冷地说:“老狐,这是工厂,不是家里,你姓什么,和钟厂长有什么关系?你抓紧办辞工手续吧,别让我们为难。我也是打工的,端人饭碗,受人管。”
利剑悬在了头顶上,老狐不找阿放不行了。老狐搭公交车,去了南漂大道,去了集团,找薛静。薛静说老板没在。老狐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挡驾,又不好硬闯。便转身去了范先生的办公室。先生在。老狐和先生倒苦水。先生苦笑,亦表示无能为力。《胡放自传》的前半部分,先生写完初稿了,再有个把月,就能定稿。写好了,就回蝉村去。这段时间,先生对集团了解得比较多,有许多事,也看不顺眼。而且,这儿的约束太多了,左一个制度,右一个条款,表面上看,只认制度不认人,事实上呢,又暗藏玄机。先生乃堂堂人民教师,在讲台上站了一辈子,从来都是管人的,现在被人管,有点屈。老狐不免添油加醋了,说:“想不到阿放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对先生竟也这般刻薄。”先生摇摇头:“算不上刻薄,是制度无情。我端饭碗端惯了,乍端资本家的饭碗,不习惯。”
老狐后来连续来了几次,薛静都说老板没在。老狐心里有数了。于是,跑到对面的香蕉公园,边散步,边等阿放。香蕉公园变化并不大,不过是草木更茂盛,设施更完备了。老狐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初来瓢洲时的情景。那时的石椅还在,草坪也在,而当年的哥们,都各忙前程了。有打工的,有当老板的,还有命赴黄泉的。只有许业琢,和老狐还在一个厂。相比之下,许业琢混得还不错。车间主任不是大官,但也是个官儿,是中层,比自己强。想自己当年曾风光一时,到头来,做个宿舍管理员,饭碗都难保,不免又怒火中烧,气冲脑门了。转身出了公园,小心地过了南漂大道,看阿放的车子,停在了那里。老狐没有上楼,上去了薛静也会挡驾。想想也不怪薛静,人家就吃这碗饭的,就得这样做,换了老狐,也只能这样做。于是,也学起包厨,藏身在一颗木棉树下,边看南漂大道的花红柳绿,边等阿放的车出来。这办法奏效,等到临近中午了,阿放出来了。阿放刚上了车,老狐就走过去。阿放显得很忙,说:“老狐,有事?”老狐面临着被辞退,还有什么可紧张的,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这么想着,老狐又找回了“我开车,你售票”的心态,说:“没事谁找你呀?”便把事情说了。阿放不想站在院里说话,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会处理的。”
这次阿放没为难老狐,想了个折衷的方案,给老狐安排了个闲职:内保。内保就是不穿保安服的保安,在厂区里巡逻,管管闲事。老狐五十出头了,在政府机关,该退居二线了。流蒴集团是私企,没这说法,老板给他安排个内保,算是照顾兄弟一回了。可老狐不识抬举,气得灰尘土脸。这不明显看扁我老狐吗?但胳膊拗不过大腿,老狐还是接收了。也想开了,只要拿上工资,干什么都行。老狐这回又想错了。老狐没想到,钟流还不肯放过他,还要整他。钟流说岗位变了,工资也要变。老狐以前是主管,月薪两千。内保没这么高工资,得降到一千。钟流通知人事部,立即办理降薪手续。老狐又不干了,找钟流。钟流态度很坚决:“你拿两千,其他保安有意见,除非你一人干两个保安的活。”老狐耍起了蛮缠,拍着桌子嚷:“我是老板他哥,他们怎么不比啊?”显然是讲了歪理,老狐却振振有词,和钟流大吵起来。钟流满面怒容,说:“别以为我开除不了你!”说得老狐心里一下没了底,最后骂骂咧咧地走了。后来发工资,老狐的工资就变成了一千。老狐无奈。钟流和阿放也是亲戚,他能拿钟流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