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北,天渐冷。火车像穿行在季节的隧道里,只用两天时间,从春天钻进了冬天。大年二十九,老狐一家到了连云港。阿珠来实习,阿琼不上班了,阿瑾请了十天假,老狐负气出去,请了半个月的假,假条往谌经理的桌上一扔,也不管厂长批不批,走人。
席望和阿玥请了假,早早候在车站。老狐他们是下午到的,下了车,寒风扑面而来。一家人第一次体验北方的寒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从出站口刚出来,阿玥和席望就迎了过来。阿玥搀过阿琛,席望接过行李,然后打了个的,去了中茵名都。中茵名都是个花园小区,小区很大,有一二十栋高楼,十几层几十层的都有。小区里有花园、假山、小湖、泳池、亭阁。阿玥带他们进了西边的一栋楼,乘电梯,上十一层。阿玥掏出钥匙,开了门。老狐打量了一下,是两室一厅,装修得很漂亮。而且,锅碗泊盆齐全。
老狐问:“这房子租了多少钱?”阿玥说:“连云港的房租便宜,一千块。”老狐说:“那是不贵,要放在瓢洲,这么好的花园,这么好的房子,少说也要一千五。”阿玥淡淡一笑,说:“要不,爸妈就来连云港住吧。”阿玥知道爸爸的心情不好,所有的事阿琼都在网上和她说了。女人笑着说:“连云港太冷了,住不惯。”老狐勉强一笑,说:“住得惯就来了?一大家人不干活,坐这儿喝西北风啊?这儿的西北风可冷了。”女人夸张地笑笑,抱过小星星。小星星长得像席望,白白净净的,会叫外公外婆了,走路说话都很可爱。阿玥问阿琛学习好不好,阿琛不好意思回答。女人说:“中游,稍偏上。”老狐问了阿玥的工作情况。阿玥说:“玩具厂搬到连云港后,发展很快。这儿资源充沛,员工好招,用地便宜,原料价格也不贵。而且连云港是亚欧大陆桥的起点,出口方便,运费也少。”
阿琪在加班,等到晚上九点才回来。阿琪越发漂亮了,穿一身草绿色羽绒服,披长长的头发,显得细高细高的,像黄瓜似的。女人看着,心里欢喜。女人说:“阿琪这么漂亮,得嫁个好人家,没钱的,不要嫁。”阿琪反诘一句:“嫁了有钱人,就幸福啦?”
玩到十一点,阿玥他们要回去。他们住青岛花园,离中茵名都不远,步行十来分钟。阿琪也住阿玥家,便拽着阿珠阿琼,一同去住。
姐妹仨挤在一张床上,说笑着。阿珠说:“以后,我在集装箱公司上班,就和阿琪挤着住了。”阿玥进来,温婉一笑,说:“不用挤了,这张床以后就是你的了。”阿珠说:“那阿琪呢?住厂里呀?”阿玥说:“人家住中茵名都了。”阿琼插上话说:“那我呢?我也要挤这儿。”阿琼在网上就和阿玥说了,想在连云港找份工作,不想回瓢洲了。阿玥知道阿琼的事,本来同意了。后来一想,似有不妥。如果大姐妹四个都来了连云港,在父母看来,不是闹独立吗?大姐妹四个都不是女人亲生的。再说,父亲一天天老了,身边也要有人照顾。阿玥和阿珠一起,做阿琼的工作,让阿琼还是回去瓢洲。而且连云港不比瓢洲,就业机会不太多,阿琼又没什么学历,除了进玩具厂,否则一时半会不一定能找到工作。聊到了半夜,阿琼才接受了姐姐们的意见。
姐妹四人久别重逢,都没有睡意,又聊阿琪的事。中茵名都那套房子,其实不是租的,是买的。是阿琪的男友买给阿琪的。阿琪的男友就是开酒店的那个小老板。小老板姓张,两人谈了快两年了。阿琪不想这么偷偷摸摸的,要和张老板结婚。张老板答应了,可他老婆不答应,死拖着不离婚。开始时,阿琪连阿玥都瞒了。后来阿琪频繁请假,直至有一次,夜不归宿,阿玥才警觉了。再三追问下,阿琪说了实话。木已成舟,饭已煮熟,阿玥唯愿张老板别耍了阿琪。阿玥给阿琪出了点子,缠着要张老板买套房子。张老板很爱阿琪,就花三十多万买了这套房子,且写在阿琪的名下。阿琪借着情迷意乱的时候,把房产证要了过来。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向爸爸开口?”阿玥说:“爸爸刚被阿琼的事闹得心力交瘁,阿琪再闹一下,爸爸怕是受不了了。”阿珠说:“阿琪阿琼,你们也太胆大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居然做得出来?”阿琼脸一红。阿琪倚在床头,叹了口气。阿玥说:“事已至此,埋怨已经没用了。”阿珠说:“要不,阿琪的事先告诉妈,妈今天不还说,让阿琪嫁个有钱的吗?”阿琪说:“妈只是说说而已,她哪敢管爸呀。”阿玥说:“这事暂时先别提,过了年再说。”
连云港的冬天有点冷。花果山、桃花涧、海滨浴场等风景名胜,无法游玩了。只在市区转转,再去挨着市区的孔望山玩玩。登高望远,秀山丽水,老狐心旷神怡了,彻底抛开了烦心事。阿玥带着父母跑了一趟开发区,看了新建的尖角玩具厂,工厂的规模与在浪子村时差不多大,但崭新的厂房,优雅的环境,比以前更好。回来的路上,老狐抱着小外孙,看一家人,心里好不温暖。偶尔会想家具厂的事,闪一下就过去了,不着痕迹。席望很想让一家人去他老家盐城玩,说盐城的丹顶鹤特多,从世界各地飞来过冬。老狐想了想,说:“不去了,这儿的冬天,冻手冻脚的,不方便。”其实老狐是有想法的。老狐大老远跑来了,亲家父母难道不该主动来看望么?还要让老狐亲自登门拜访?我是嫁女儿,又不是娶媳妇。老狐的心思,阿玥一猜就透,便让席望父母来了一趟。大年初三,席望父母来了,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见到亲家,除了说点客套话,也说不出什么名堂来。呆了一天,又急着回去了,说正月里,办喜事的特多,有结婚的,有过寿的,得抓紧回去。老狐也觉得无话可说,除了客气话,就干坐冷板凳。
老狐原计划初十离开的,后来初八就回了,让阿琪的事给气的。初六那天,阿玥悄悄和母亲说了阿琪的事。女人吃惊,不过也不慌张。刚经历了阿琼的事,她似乎能适应了点。她自己,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她嫁给老狐时,老狐也没离婚呢。女人平静地说:“只怕你爸不能接受,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阿玥说:“藏着掖着也不是事啊,迟早要面对的。”女人说:“我对你爸说说看吧。”
晚上,孩子都睡了,女人对老狐说了。老狐顿时怒发冲冠,把遥控器摔在地上,大骂:“这帮丫头,成何体统?一个个都无法无天了。”又骂阿玥:“都是她带了坏头!”女人淡淡地说:“你怎么不骂我?怎么不说我带了坏头?当初我不也是偷偷嫁你的!”老狐一时语塞。女人捡了遥控器,又给老狐泡了杯茶,说:“儿大不由爹,女大不由娘,你就随她们去吧。你的那些老观念,陈腐了,过时了。现在的年青人,有几个循规蹈矩的?不做小姐,就不错了。”老狐仍在气头上,说:“不管怎么说,我不能再住这儿,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我女儿用青春换来的房子。我有脸住吗?明天就买票回家!阿琪实在要嫁,是她自己的事,我也管不了!”女人说:“一家人两三年才聚一次,千里迢迢来一趟,你就克制点,别扫了孩子们的兴!孩子都大了,你得改改脾气了。”
第二天,老狐坚持让阿玥买了车票。晚上又把几个孩子叫了过来,无可奈何地说:“爸爸老了,管不了你们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当初阿玥来了个先斩后奏,现在阿琼阿琪也学上了。阿珠以后呢?你们这代人,脑子里已经没有伦理道德了。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做主吧,只是不要后悔!”阿琪流着泪,哭得很伤心。阿玥沉默不语。阿珠说:“爸,你放心吧,我以后一定不惹您生气。阿琪的事,您也别气了,感情的事是很自我的。合得来呢,你棒打也分不开。合不来呢,硬凑也不行。”女人说:“算了吧老狐,大过年的,别说那么多了。”
初八中午,老狐带着女人和孩子上了火车。阿玥阿珠在冷冷的站台上,默默流泪。阿琪搂着阿琼,姐妹难分,泣不成声,捂着脸一个劲地哭。老狐本想在站台上,再丢几句话,教训丫头们的。想想,什么也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