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语花香的时候,恰是春夏之交,蔚蓝的天空,白云悠悠,绿油油的田野上,生机盎然。老狐抽空又去了一趟然村,去了祠堂,摆上贡品,烧了几柱香,默默祈祷。然后又去了蝉村,看望母亲后,独自在父亲的坟前坐了一会,再回家和母亲唠叨了一会祠堂的事。然后匆匆返回了厂里。一年之际在于春。厂里正是最忙的时候,订单太多,可生产进度总跟不上,杨天晴急得团团转,不断给李伯光施压。李伯光就带着阿琼一起跟紧各车间,忙得不亦乐乎。老狐也是自顾不暇,生怕后勤有什么闪失,牢牢盯着食堂,确保饭菜及时。
暑假还没到呢,阿瑾就向母亲声明:“这书念得太没劲,不念了。”阿瑾十六周岁了,同龄人初三都毕业了,她才读初二。跟着父母搬出瓢洲,又搬回瓢洲,阿瑾被迫留了两级。在班里,阿瑾的个子不是最高,但年龄最大,一个女孩子,难免生出尴尬来。女人看阿瑾那张酷似自己的脸,话到了嘴边,动了动嘴唇,还是吞了回去。阿瑾是从女人肚里出来的,是女人的第一个孩子。女人嫁给老狐这么多年了,对孩子们早已一视同仁了。然而,面对骨肉之情,谁又能把一碗水端的平呢?女人并不是藏了什么私心,阿珠她们的母亲死得早,女人也心疼。女人看阿珠上大学,阿玥当副理,阿琪长得漂亮,阿琼活泼可爱,打心眼里为孩子高兴。女人希望阿瑾能博采姐姐们的优点,能有点出息,至少要弄个初中毕业吧。女人偶尔想起自己年轻时,因为读书少,懂得道理也少,觉得自己那时特幼稚。女人和阿瑾说话,不像和阿珠她们说话那么委婉,口气有点严厉:“你就不能学阿珠大姐,读个大学,长点出息吗?”
阿瑾顶嘴:“学二姐不也一样吗?”女人说:“二姐下学,是家庭负担重,迫于无奈。你现在的情况不同,家里不缺你挣那点工资。”阿瑾说:“上大学又怎么样?大姐毕业了还要挣钱还贷,我才不干呢。”女人说:“大姐那是没办法,那时家里穷,现在你要考上大学,家里勉强也能供得起。”阿瑾说:“反正我不念了。我才不考什么大学呢,出来都二十五六了,都成老姑娘了,谁要啊?不念,打死我也不念。”女人口气强硬了点,说:“至少也要读个初中毕业!”阿瑾嘟哝:“初中毕不毕业有什么区别?还不一样打工!”女人不满地剐了阿瑾一个白眼:“你敢?”
老狐近来也烦恼了。老狐管食堂,当然是要赚钱。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此人姓包,四川厨师,手艺还不错,就是爱挑剔。连老狐他都挑剔。一会说老狐买的油质不好,一会说老狐买的米质太差,要不就说肉少了,菜咸了。老狐曾提醒过他,还请他去街上喝酒,这家伙愣是不开窍,改不了直脾气,总是提意见。厨工有时提醒他:“人家是老板的亲戚,你提那么多意见干嘛?”包厨的眼睛往上翻,说:“我那么多的亲戚老乡都吃食堂,伙食差了,他们吃不好,能干好活吗?”老狐就盘算着,要对食堂进行调整,炒掉那个四川厨师。那包厨确实也是劣迹斑斑,民愤不小。包厨喜欢抬杠子,认准的事儿,坚持到底,死不改悔,自然不合群,不是吵了这个,就是闹了那个。有一回,一个厨工给他的一个亲戚打菜时,勺子多抖了几下,把几片肉抖了下来。包厨刚好看见了,骂那厨工。厨工不服,两人争吵不休。包厨一时性起,竟操起菜刀,把那厨工直追到厂长室。老狐想,这么一折腾,以后厨工谁还敢抖勺子?必须炒了此人,以绝后患。
老狐和谌经理提了。谌经理早烦透这个人了,苦于不好下手,怕牵一发而动全身。厂里有很多包厨的亲戚和老乡,一呼百应。且包厨有个雅号,叫“一指残”。包厨的中指断了半截。家具厂发生工伤,实属常事,断指头的也有十来个,但只有包厨师得了这个雅号。原因何在?盖因包厨不好惹。包厨不只脾气倔,性格野,且身后有一个庞大的亲友团,不好惹。
包厨原来不是干厨师的,在木工车间做普工。那次开电锯,包厨打了个盹,就把中指锯没了。在医院里住了三个月,吃喝拉撒都是厂里的,出院后做了伤残鉴定,定为九级伤残。包厨不肯下车间了,举着残缺的手指,说:“打死我也不进车间了,看到电锯我就害怕。”要厂长给他安排个轻活。他想做管理人员,管个食堂或宿舍,或清洁工。那时的厂长姓简,简厂长说:“断手指的又不是你一个,人家不都在车间吗?”包厨师说:“我的伤残和他们不一样,我是中指。”简厂长不依,包厨就天天尾着他。包厨的老婆、弟弟、侄儿侄女都在厂里,轮番找简厂长。简厂长烦了,问他能干什么。包厨说他学过两月厨师,别的干不了。他以为厂长能让他当个食堂管理员呢,不想简厂长一步到位,让他进食堂做了厨师。
包进了食堂,也算是人尽其才。包厨学过川菜,做得很正宗,麻,辣,鲜,醇,咸,味道倍儿浓。厂里四川人多,辣得满头汗,也不舍得放筷子。苦了巴蜀以外的打工人,辣得受不了,也只得忍着。忍久了,便适应了。
包厨师仗着资格老,变得骄横。又仗着“一指残”,变得狂妄。厂里有规定,凡是有伤残的,只有在离职时,才给予赔偿。这其中是有些奥妙的。员工提出离职,要么回了老家,要么换了新厂,反正你是出了厂,就进不了厂了。没有厂牌,保安不会让你进来。这时,伤残赔偿就由工厂说了算了,赔多赔少你都得接受。因为你急着回家,或急着去新单位上班,你没工夫也没能力和工厂耗着。反之,做了伤残鉴定后,马上赔偿,你吃厂里,住厂里,赔少了你肯定不干,天天缠着厂长经理,不把厂长经理耗死了?
老狐知道工厂的这个规定,但老狐必须炒了包厨。这家伙太碍手碍脚了。老狐想,炒了他,把亚君弄过来。亚君来了,做大厨,懂得怎么和老狐配合,想做点什么,便如入无人之境了。
老狐知道,来硬的不行,包厨不好对付。得来软的。老狐把包厨叫出去,吃夜宵,喝啤酒。聊得热乎时,老狐说:“包厨,我先跟你透露件事,你得替我保密。”包厨说:“当然,你要相信我,你就说。”老狐说:“我最近想开个饭店,能不能帮我?”北仔路上有家巴味飘香饭店要转让,转让告示贴个把月了。老狐说就是那个饭店,他正在商谈,到时要用川味大厨。包厨果然信了老狐的话,说:“这事包我老包身上,我帮你找大厨。”老狐说:“不,别人我不放心,我就要你掌勺。工资肯定比厂里高,赚钱了再给你提成。”老包眼里放出了光芒,说:“好,几时确定下来?”老狐说:“基本定了。”包厨说:“那……我要辞工吗?”老狐就等这句话了,说:“当然,你辞工后,专心帮我管理厨房。”包厨兴趣很浓,问老狐:“那我几时辞工?”老狐说:“越快越好,下来帮我筹备吧。这事要保密。”
老狐略施小计,就让老包辞工了。老包主动递交了辞工书,谌经理马上签名。又报了伤残赔偿,报到集团行政中心。集团批了七折赔偿,阿放签了字。老包知足了,以前的伤残赔偿,没超过六折的,他这一次,算是最高额了。办了手续,结了工资和赔偿,包厨就泡在出租屋里,伫候老狐的佳音。偶尔给老狐打个电话,询问进展情况。老狐搪塞,说快了,正在洽谈具体事宜。老狐这边又将亚君调进了厨房,做了大厨。老狐自此在厨房里更是如鱼得水,事事顺利了。至于包厨,就慢慢地等吧。等到天荒地老,等到心力交瘁,他自然就不会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