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的日子又阳光明媚了。人生就是这样反复无常,仿如天气一般,时阴,时晴,且常出乎人之预料。在蝉村时,老狐看不到一点曙光,陷于低迷之中,不知今夕是何年。徘徊之后,曙光一点点出现了,老狐拼足力气,排除困难,终于走进了曙光中,才又有了今天。老狐年近半百,在瓢洲飘了十多年,不想再到处飘了,也飘不动了。如果可以,老狐想,就让流蒴家具厂成为自己漂泊的终点站吧。
老狐每天早早起来,去菜场卖菜,权当是锻炼身体。同时将自家的菜也捎带上了。食堂每天的伙食费几千块,肉菜像小山一样堆着,别说拿个十块八块看不出来,就是拿了百儿八十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一般情况下,老狐不拿食堂的菜,家里吃的菜,和食堂吃的总不一样,那样太招人耳目。再说,与其拿肉菜,不如直接拿钱,省下百儿八十的钞票,塞进自己腰包里,岂不更好?
老狐管食堂,是驾轻就熟了。玩具厂时的那套食堂管理经验,老狐照搬了过来。相比玩具厂,老狐现在要轻松多了。因为老狐的身份不一般,不但是名正言顺的工厂行管人员,还是老板的哥哥。谁好意思说三道四呢?谁又敢说三道四呢?自老狐管食堂以来,员工的意见少了,有意见也不提了。员工是这么想的,提意见又能如何?就是告得老板那儿,老板的胳膊肘儿还能向员工拐吗?何况老狐这人,亲近友善,不摆架子,和员工打成一片,喜欢给员工洗脑,讲道理,谈人生,说自己当年的风光。那些无根无依的员工,就把老狐当作一棵大树。在流蒴家具厂,能倚上这棵大树,岂非快哉!
家具厂的女工少,漂亮女孩更少。阿琼算不上漂亮,眼睛不大不小,五官平淡,个子还可以,不过清纯,年轻,又有些玩皮,很是招人喜爱。阿琼做跟单员,常要进车间看生产进度,那些男员工就过来找阿琼说话。阿琼随和,友好,爱说爱笑,人缘好,和谁都能说上几句。那些主任经理们,也喜欢逗她,因为阿琼可爱,还因为阿琼是老板的侄女,老狐的女儿。所以,阿琼的跟单工作做得不错,到哪个车间催单,主任都会笑嘻嘻的,说:“快了快了,保证按期完成,不耽误你阿琼的事儿。”连生产部经理李伯光发号的施令,都没阿琼的话管用。这倒让李伯光省****不少心。阿琼试用期满后,连续几个月被生产部评为优秀员工,都是李伯光推介的。女人听了,好高兴,夸奖阿琼:“好好干,没准能像你二姐那样,提个官儿做做呢。”老狐瞟了一眼阿琼,说:“阿琼工作还可以,但不如阿玥有心计,你要是光靠死干实干,混出名堂来的。”阿琼说:“我不学二姐,我就想做我自己,我也不想做官,我就做个跟单员,自由自在,开开心心,挺快乐啊。”
暑假的时候,阿珠回来了。阿珠听说流蒴集团是阿放叔叔开的,简直难以置信。阿珠对阿放叔叔有印象。小时候,阿放叔叔常搀着阿珠走家串户的,可亲热了。那时,阿放才十几岁,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十多年过去了,阿放竟做大老板了。虽然家具厂看起来有点陈旧,可流蒴集团和流蒴牌家具,在瓢洲乃至全国各地,都是响当当的。瓢洲的主干道上,都有流蒴家具的广告。离瓢洲审计学院不远处,有一家大型超市,楼面上也有流蒴家具的广告。阿珠记得,流蒴牌家具还上了中央电视台的广告呢。阿珠说:“等我毕业了,也来帮阿放叔叔,把我们胡家的流蒴集团,搞得更好。”老狐没吭声。女人说:“你学到本事了,到哪吃不上饭啊?家具厂太脏太累,不要来。”阿珠说:“那不一样,这是我叔叔开的厂,自家人当然要帮自家人嘛。”女人不说话了。阿珠又说:“对了,我现在能进厂里实习么?我不要工资。”
阿珠第二天就进厂实习了。老狐和财务部经理王莜波说了一声,王莜波马上答应了。实习又不是打工,小事一桩。当然,也不是想实习就能实习的,毕竟,财务部门是工厂的重要部门,涉及到许多财务和商业机密。不过王莜波看在老狐的面子上,答应了。阿珠没想那么多,她想,到叔叔的工厂里实习,且不拿工资,应当是顺理成章的事,何来周折?阿珠比较单纯,对社会上的事,一无所知。因而阿珠工作起来,很认真,按时按点上班。她上下班不用刷卡,但绝不迟到早退一分一秒。正吃饭呢,一看表,还差两分钟,立马推了碗,擦擦嘴,跑下楼去。女人说:“吃饱了再去,又没人给你打考勤。”阿珠说:“上班就跟上课一样,哪能迟到?”一甩头,跑了。阿珠对待工作更仔细,没出过半点差错。王莜波关心阿珠,让阿珠从最基本的会计工作做起。先做出纳,学点票子,学银行结算。出纳员天天跑银行,汇款,提现金。阿珠跟着跑,真心实意地学习,认真,勤快。王莜波看她勤奋,又教她会计处理和成本核算。阿珠在书本上学的东西,那都是死的,与实际工作有很大区别。在工作中实践了,书本上的东西马上活了起来,理解得更透彻。
阿珠第一次走出校门,走进厂门,对社会有了自己粗浅的见解。阿珠和阿琼睡一个房间里,两人时常探讨,谈工作上的事情,谈对流蒴厂的看法。姐妹俩各抒己见,时有分歧。阿珠是学生,想法还比较幼稚。而阿琼文化虽不高,但考虑问题的角度和方法,与阿珠显然不同。阿珠以为这个厂是阿放叔叔开的,就是她胡家的,因而做什么事,都当尽心尽力。阿琼进厂半年了,听的见的,比阿珠要多,阿琼说:“大姐,流蒴集团不是胡家的,是阿放叔叔的,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阿珠说:“阿琼你怎么这么说呢?阿放叔叔不是姓胡吗?”阿琼说:“姓胡又怎样?他是他,我们是我们。我和爸爸都在厂里做,我们得到什么了?除了工资,其他与我们有相干么?阿放叔叔家财万贯,跻身名流,住别墅,开宝马,而我们家呢,挤在几十平米的房间里,爸爸开辆破金杯,还不是专用的,你说,我们能沾什么光呢?”阿珠说:“阿琼,你太肤浅了,你们进厂,你们吃的,住的,不都是阿放叔叔提供的吗?”阿琼急了,说:“大姐,这是我们打工应得的,不是阿放叔叔恩赐的,全厂那么多员工,不都有吃有住有工资吗,难道都是阿放赏赐的?”阿珠摇头:“阿琼,我就觉得,你是不是少了点感恩心态?能拥有一份工作,容易吗?如果不是阿放叔叔给了我们打工的机会,我们不还得住在蝉村,种地收割吗?”
姐妹俩各说各的理,争执的声音不经意地抬高了。最后,老狐走进来,像法官似的,作了最后裁决。老狐说:“阿珠,你虽是个大学生,但缺乏社会经验。流蒴集团不是我们的,是你阿放叔叔吃尽千辛万苦创下的家业,我们不能不劳而获。我和阿琼不过是给你阿放叔叔打工。所以你们都要记住,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无论是父母兄弟姐妹,还是亲戚朋友同学,谁也不能养你一辈子,只有你自己努力,赚来的钱才是实实在在的。”阿珠若有所悟,久久没有说话。“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阿珠想,看来,自己的很多想法确实不成熟。阿珠佩服阿琼,这么小的年纪,却把社会看得这么透切,不简单,社会真是一所综合大学,只有走上社会,才能看透很多事情。
这个暑假,阿珠在厂里做了一个多月。快开学了,阿珠要回校了,王莜波造了张工资表,找了杨厂长签个字,给阿珠发了六百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