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下午就开车回了蝉村。一到家,阿琼就嚷着要去瓢洲打工,说在蝉村呆腻烦了。老狐问女人,阿琛上学怎么样?女人说还行吧,能认识几十个字,能数到一百了。老狐点点头,不错,这小东西,挺聪明。老狐又将厂里的情况以及自己的工作对女人说了。女人听了,欢天喜地。终于要离开蝉村了。女人早把家当收拾好了,只等老狐回来,一同回瓢洲。老狐不忍撇下母亲,孤零零地守着家,想请母亲一起去。母亲不肯。母亲说:“住惯了乡下,住不惯城里。”母亲又说:“家里还有地,还养着猪和鸡,也需要人照应。”老狐知道,老年人贱土难离,便遂了母亲的心意。再说,那间厂是阿放开的,二叔尚且没去瓢洲,母亲去了,住在阿放的工厂里,怕是让蝉村人看低了。不去也罢。蝉村人的思维逻辑,老狐很清楚。想到二叔,老狐想,该去看看二叔才是。不管二叔知不知道自己去了家具厂,他都要去看望一下。二叔迟早会知道的。
推了饭碗,摸着黑,老狐去了二叔家。二叔一人在家看电视呢。见了老狐,眼睛一亮,半笑不笑地,说:“不少日子没来了,生二叔的气哪?”老狐笑了,把两瓶汤沟通窖藏放在二叔桌上,说:“你是二叔,别说骂,就是打,我也不能生您的气啊。”二叔笑了,喉咙里像塞了稻草,哈啦哈啦的,说:“你也快五十了,人过半百,也该稳重了,牢靠把实地种好地,维持好家务,不也挺好嘛。”看来二叔还不知道自己去了家具厂。老狐不想瞒着二叔,瞒也瞒不住啊,蝉村在流蒴集团打工的人太多了,迟早是要露馅的,还不如直说了拉倒。老狐吞吞吐吐地说:“我在阿放那儿做工,他缺个开叉车的,我就去了。”老狐只说开叉车,没说自己在管食堂。二叔愣了半天,说:“你到底还是去了。”
老狐低下头,静静地等着二叔的发落。二叔长长的一声叹息,却没骂老狐,二叔说:“既然去了,我也不说了,不过,你要好自为之,老实做人。阿放是老板,你是他哥,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他的名声,甚至形象。所以,你得踏踏实实做事,千万不要给阿放丢脸。”老狐犯人似的,一个劲地点头:“是,是是,二叔您放心,我只管开好叉车,别的什么也不多问。”二叔说:“大道理二叔就不讲了,二叔也希望你过得好,好好挣钱,把家庭维持好,就行了。你现在做外公了,是个抱了孙子的人,做什么事,要三思而行,别再冒冒失失的了。”二叔说得语重心长,老狐有点感动。父亲不在了,除了二叔,还有谁,能对自己这般语重心长呢?
第二天,老狐要带着女人孩子,离开蝉村了。老狐坐在驾驶室里,静静注视着自家的院子,心里酸楚楚的。这么诺大的一个家,就将留给母亲自己了。想母亲独自住在这儿,该会多么寂寞,多么清冷!父亲在世时,一家人团团圆圆,和和睦睦,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多好的光景啊。可现在,这个家又将归于沉寂冷清了。老狐凝望着母亲,母亲的白发在冷风中飘晃。女人在和母亲说话。母亲再三叮嘱,有空就回来看看,不想打工了,就回来。在家千日好,在外一日难啊。女人点点头,不说话。这时,阿琛哭了,拽着奶奶的手,不肯走。阿琛抽噎着说:“奶奶,你和我们一起走,我要和你在一起。”哭得一家人心慌慌的。老狐心中涌起悲凉。女人止不住抹泪。女人哄着阿琛,松开了拽着奶奶的手。一家人上了车,车子缓缓前行,女人透过车窗,看母亲的身影越来越小时,忍不住哭出了声。
老狐像一只老母鸡,带着一家老小回到了瓢洲。傍晚时分,车子进了厂,老狐让几个保安帮忙,将车上的家当搬上了三楼。本很宽敞的房间,填上了家当,就显拥挤了。老狐和女人还有阿琛,占了一间卧室,睡的是宽大的双人床。四个女儿占了另一间,又从员工宿舍弄来了一张上下铺。房间略显窄了点,但比员工宿舍好多了。这个临时的家,论条件,论资格,与蝉村的家都无法相比,却住得开心,住得从容。老狐在客厅里摆上茶几,工夫茶,得了闲空,便邀三两同事,喝茶,抽烟,聊天。女儿们挤在铁架床上看书,看电视,睡觉,快乐逍遥。厨房里,一切就绪,一家人当晚就开伙了。偶尔缺点油盐酱醋的,老狐就去食堂拿,方便顺当。
过了两天,阿琼就问老狐:“爸,我什么时候进厂啊?”老狐瞪了她一眼:“你以为家具厂是你爸开的?”阿琼噘起了小嘴,扮了个鬼脸。其实,阿琼的事,老狐一直放在心上,但不能操之过急,想等个十天半月再说。老狐在人事部,安排个把人进厂,是小意思了,甚至不用和谌经理打招呼。老狐是在想,能给阿琼安排份好工作,做个文员什么的。厂里目前不缺文员。不过,生产部有个跟单员提出辞工申请了,过些日子就会离职。老狐和陈小姐说了,等跟单员一走,就让阿琼顶上。阿琼的年龄还差一点,不够岁数。陈小姐笑了,说:“差就差点吧,没关系啦。”一周后,老狐把阿琼带给了陈小姐,陈小姐就帮阿琼办好了入职手续,带阿琼去见那个快离职的跟单员,请她多教教阿琼。跟单员的工作其实也简单,有订单来了,交给生产部经理安排下去,然后跟踪,看订单完成情况,纳期到了,事前提醒经理,或直接去各车间催单。跟单员的工资还不错,一千二。老狐让阿琼上交八百,余四百供自己零花。
老狐算了算,三个丫头上交的钱,加上自己的工资,还有食堂赚下的,每月也有七八千了。老狐像又回到了浪子村的时代,过得轻松自在了。
几个孩子上学的事,老狐也没操心,谌经理代为操劳了。是谌经理主动帮忙的,他有这个能力。谌经理在这儿工作好多年,和政府打交道的多,认识不少有用的人,关键时候,就用上了,并且很快就帮老狐子女上学的问题全部解决了。花钱还少。女孩上的都是民办学校,花不了多少钱,就可以上,而且手续简单。民办学校的教学质量差,管理不规范,校长就是老板,为的是挣外来工的钱。只有阿琛,老狐费了不少心思,请谌经理帮忙,无论花多少钱,都要上正规小学。谌经理认识教育局的一位干事,最终帮老狐搞定了区中心小学。花了不少钱,两万多。老狐安慰自己说:“再穷不能穷教育。”老狐让女人有空辅导阿琛读书,说:“只有阿琛,才是货真价实的。”
阿琼就说:“爸爸太偏心,为什么不给阿璇阿琨她们上区小学?”老狐狡辩:“她们没有阿琛聪明。”阿琼就笑了,说:“阿琛才上几天学啊,你就知道他聪明了?”阿琼摸着阿琛的头,说:“阿琛,告诉姐姐,1+1在什么情况下不等于2?”阿琛扳着指头,数来数去,眼睛往上翻,翻出了白眼珠,像茨菰似的,也答不上来。一家人都笑了。女人笑着说阿琼:“你这当姐姐的,怎么成大忽悠了?忽悠你弟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