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来号人,站在流蒴家具厂的门口。许业琢让大家先排好队,然后列队进厂。进了厂,是广场,兼作篮球场。大家就在篮球场上站定,站成五排。可能是刚下过雨,篮球场上低低洼洼的,还积着雨水。篮球架很破,挡板和网兜也都有点烂。篮球场的四周,堆了许多板材,用绿色的大帆布蒙着,遮风挡雨。许业琢站在队伍的前面,老狐站在一边。许业琢喊口令:“立正!”“向左转!”“向后转!”“稍息!”有人动作反了,或慢了,别人就会笑。许业琢换了一副面孔,板着脸,拧着眉,大声呵斥:“不准笑!再笑给我出列!”没人敢笑了。喊完了口令,许业琢去了人事部。人事经理来了。人事经理是个不足四十岁的男人,长得颇有几份英俊,站在队列前面,先扫了大家一眼,然后开始讲话:“大家好!首先,我代表流蒴集团暨流蒴家具厂的全体同仁,欢迎大家的加盟!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流蒴家具厂的人事经理,姓谌,不是茂盛的盛,是作家谌容的谌。这个姓比较少见,字也冷僻,大家以后就叫我谌经理吧。”接下来,谌经理简单介绍了家具厂的厂史。
谌经理的话,老狐听得仔细。流蒴家具厂建厂于一九九六年,至今已有八年的历史。它的前身是厦门毕氏家具厂,后来搬到瓢洲后,重新注册,并更名为流蒴家具厂。流蒴家具厂是老板阿放开的第一个厂,阿放发家致富,就是从这儿开始起步的。至于阿放在九六年之前的事,老狐是后来听说的。九六年之前,阿放给毕老板看家具店,毕老板人在厦门,这儿全权交给阿放负责,进货,送货,收款,记帐,都由阿放负责。阿放的帐目很清楚,来笼去脉一目了然,进多少,卖多少,花多少,赚多少,帐目上都有反映。毕老板认定,阿放是个实在人。毕老板更加坚信自己的眼力,选阿放是选对人了。家具厂搬来瓢洲后,很多管理干部,包括原先的总经理,都不愿来瓢洲,留在了厦门。
毕老板就正式聘用阿放做总经理,毕老板自己做董事长。阿放直接对毕老板负责。再后来,家具厂发展迅速,产值月月增,利润滚滚来。出于感激,也是回报阿放,毕老板将工厂的股份转了四分之一给阿放。阿放不争利,不谋私,给多给少,都由毕老板说了算。毕老板逐步提升阿放的股份,现在,毕老板只占了百分之三十,百分之七十归阿放。
其实,毕老板稳色接班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毕老板只有一个女儿,在美国生活,不愿回国了。毕老板的女儿是搞哲学研究的,对开厂不感兴趣。毕老板早就在稳色人选了。当然,想当毕老板接班人的人太多了,一抓一把。在厦门时,他提了几任副总,专心培养,欲觅德才兼备之人,接过自己手中的大旗。然后,毕老板很失望,所选之人,或有德无才,或有才无德,皆不合理想。而阿放售票时的一个小小举动,就深深触动了毕老板。后来毕老板把三十万的家具店交阿放打理,阿放竟然分文不贪。虽然阿放才疏学浅,却令毕老板在刹那之间,认定了阿放就是自己理想的接班人。
阿放能把流蒴家具厂开得如此红火,生意做得很大,这更是毕老板所不曾想到的。阿放没什么文化,接触家具的时间也不长,却在短短的数年内,对家具了如指掌。虽然不懂设计家具,但对家具市场,非常通晓,什么样的家具,在什么地方走俏;什么层次的人,喜欢什么样的家具;男人和女人对家具各有什么爱好;等等。阿放如数家珍。就家具厂而言,只要抓住了市场,就如同牵住了龙王的鼻子,把握了工厂的命脉。至于工艺设计和技术创新,都是由市场决定的。而生产管理,其实简单,只要安排合理,调度得当,产品及时投放市场,一切都OK了。阿放并不懂管理,但在工作中总结了经验,把家具厂管理得很规范。再后来,阿放又相继开了流蒴家具新厂,沙发厂,办公家具厂,酒店家具厂。每个厂的生意都不错。
毕老板是个开明之人。毕老板让美国的女儿回来了一趟,共商集团的未来。按照毕老板的意思,阿放和毕女士结拜了姐弟。然后毕老板说,我老了,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有点钱养老,就够了。集团的事,你们姐弟商量。毕女士说,我不谙经商,也无兴趣,全交弟弟打理吧。阿放说,我打理可以,股份重新认定,六成归毕姐。毕女士是研究哲学的,坚辞不收,说无功不受禄。姐弟相互推让,最后毕老板一锤定音,股东份额不变,我的股份转给女儿。于是,皆大欢喜。毕女士回了美国后,毕老板将集团事务,全都甩给了阿放,自己再不操心,专心浇花养鸟,颐养天年了。
这些内情,老狐是后来一点一滴搜集起来的。
老狐正在遐想,忽地一阵掌声,惊醒了老狐。老狐才察觉出自己的思绪,已飘出了老远。谌经理的话讲完了,大家在鼓掌。老狐也跟着拍了拍手。谌经理让大家排好队,去人事部的窗口办入职手续。人事部就在一楼,里面坐一个漂亮的女孩。谌经理介绍说,“她叫陈思红,是人事文员,大家就叫她陈小姐。”陈小姐长得很白,五官挺秀气,言行举止也优雅。陈小姐给每人发了一张表格,是入职登记表。大家就相互借笔,爬在阳台、窗台、墙上,凡是能写字的地方,都爬上面,像蝙蝠似的,爬那儿填表。填好了表,交给陈小姐。陈小姐要每人交一张照片。再要了身份证,复印一下,还给他们。
表填完了,许业琢说:“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流蒴厂的新员工了。我先带你们去各车间参观。”说罢,领了新员工,便往车间去了,却把老狐忘了。老狐没填表呢,算不上是流蒴厂的新员工。不是新员工,老狐也不好去车间参观。老狐被晾在了那里,有点无所适从,不知该干什么。当然,老狐是见过世面的,很镇定地走到陈小姐的面前,说:“陈小姐,有表吗?给我一张。”陈小姐抬起头,若有所思地问:“你是干什么的?”老狐说,“应聘开叉车的。”陈小姐狐疑地盯着老狐看了一会,问,“你多大岁数?”口吻有些硬。老狐不太自然。不过,这样的女孩,老狐见得多了,或是长得漂亮,天生有优越感,或是掌管实权,以令诸侯;或者特殊背景,倚官仗势。陈小姐的背景,老狐后来也弄清了。那时老狐和陈小姐已成了同事,配合得还算默契。那是后话。现在,陈小姐尚不清楚老狐是何许人也,因而口气中带了几分不耐烦。老狐却极有耐心地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谦卑地递了过去。陈小姐瞄了一眼老狐的身份证,说,“我们不招四十岁以上的员工。”老狐无奈,喊住许业琢。许业琢快走到车间门口,听老狐叫自己,回过头来,见老狐向他招手,就折了回来。
老狐对许业琢说:“我还没办手续呢,你和陈小姐说一下吧。”许业琢才想起来,把老狐给弄忘了,便笑着对陈小姐说,“陈小姐,他是老板的亲戚。”陈小姐抬起了眼皮,脸色温和了些,说,“那……他有叉车证吗?”老狐从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一个证件,递给陈小姐。陈小姐看了看,说:“这是驾驶证,我要的是叉车证,叉车证有吗?”口气已没了之前的烦躁。老狐没有叉车证。老狐不说没有,老狐说:“叉车证没带来。”陈小姐对许业琢说:“许主任,他没证怎么驾驶啊?”许主任说:“让他下次带来吧,先给他办入职手续吧。”又到谌经理面前,小声说:“他是老板的哥哥。”谌经理哦了一声,对陈小姐嘀咕了两句,陈小姐哗地撕下一张表格,递给老狐。老狐便办好了入职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