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许业琢招满了工,和老狐一起,带着五十来个人,坐了满满一车,风尘仆仆,往瓢洲而去。一路上,老狐自是感慨万千,唏嘘不已。想当年,自己和阿放天天在这条路上奔跑,黄尘嚣嚣,热浪滚滚。那时的阿放像个小跟班,尾在老狐的后面,身上背个人造皮的小包,走一步,小包在腿上拍一下。那时阿放对老狐是言听计从,指哪打哪,咋说咋好。那时谁会想到,阿放能有今天这般光景呢?饶是阿放自己,也不可能想到。人啊,要是鸿运来了,挡都挡不住。阿放就是走了****运,遇见了毕老板,让他的人生从此有了转折。若不是跟着老狐跑车,阿放哪能认识毕老板?十五年啊,不过弹指之间,阿放已成了千万身价的大老板。而老狐,依然是一个打工者。甚至,连打工都没有资格。
老狐又想,自己贸然投奔,阿放会不会接受自己呢?或许会,或许不会,老狐也拿捏不准。阿放如果听了二叔的话,肯定不会收老狐。不过,老狐认为,阿放应该给自己这个机会。姑且不说老狐当初如何帮阿放来瓢洲闯天下,也不说是老狐给阿放提供了认识毕老板的机会,单凭自己和他阿放是亲叔伯兄弟的血缘关系,他都应该给老狐这个机会。何况,老狐只是打工,又不想谋个一官半职,更不想分他碗里一杯羹!这么想着,老狐心里稍宽了些,想此次瓢洲之行,还是有希望的。
车子经过雨润镇。雨润镇自是今非昔比了,街道换成了黑得发亮的柏油马路,宽敞而整洁。当年的场景,已一扫而空。老狐记得,当年毕老板就是在雨润镇搭的车,毕老板当时坐在吴海浪的茶棚里喝茶。阿放的鸿运就在雨润镇,没有预兆的,降到了阿放的头上。当年的茶棚早没了,吴海浪现在住县城,给吴海涛打工了。当年的那座拱形桥也拆了。桥是新建的,与路面平齐,桥身简捷而华丽,弯弯的河道现在拉直了,清清的河水从桥下徐徐流过。雨润镇的变化虽然很大,街道拓宽了,延伸了,热闹非凡,已不是老狐记忆中的模样,但那段往事仍印在老狐的脑海里,抹之不去。老狐想,今天的阿放若是路过雨润镇,不知是否会和自己一样,忆往事,感慨无比呢?
车子又过了双溪、陈江、古河。每走一处,老狐都在寻找当年的影子。这些乡镇,过去很破落,街道是水泥路,泥巴、稻草、豆秸,都铺在路面上。天气热了,灰尘四起,车子经过时,后面沙尘暴似的。而现在,这些街道换成了柏油马路,路面干净,没有灰尘,没有泥巴,也没有草粮乱堆了。而且,整个通往瓢洲的路道,都有了很大的改观。路拉直了,路变宽了,路面平了,路更现代了。老狐想,现在跑长途,比过去要快捷便利多了。不过,养路费过桥费之类的也多。
不过是五个多小时,瓢洲就到了。瓢洲像一座美丽的宫殿,凸现在眼前。一车人大呼小叫起来。都是初出茅庐的青年人,见到现代时尚的瓢洲,没一点距离,是那么真切,那么直观,忍不住要惊呼了。这不是在梦里,不是在电视里,这是实实在在的现代大都市啊!从此以后,他们就将生活在这个梦幻多彩的城市里,这是真的么?都是乡下孩子,突然到了城里,有点难以置信了。老狐想,他们真幸福啊。当年老狐来瓢洲时,瓢洲整座城市像一座建不完的工地,到处都在搞建筑,盖楼的,盖厂房的,铺路建桥的,哪像现在,街道整洁,楼群狐立,处处花红柳绿?用日新月异来形容瓢洲的变化,老狐觉得是恰如其分。老狐离开瓢洲也有一年了,现在看瓢洲,也有新鲜感。瓢洲还是那么繁华,高楼大厦跟割韭菜似的,割一茬,长一茬。
车子不知不觉拐上了南漂大道。它如今是瓢洲最美丽的大街。八车道,路面宽。中间是绿化带,宽宽的,长长的,像一条飘浮的绿丝巾,花团锦簇,碧草萋萋。人行道的内侧,是又长又宽的草坪,青草绿油油的,整齐而茂密。草坪之上,能工巧匠们用花朵摆出各式各样的图案来,既观景又寓意,趣味更浓。盛开的木棉花,美人蕉,椰子树,姹紫嫣红,分外娇艳。
流蒴集团就在这条美丽的大道上。车子缓缓驶到了流蒴集团的门前。老狐对这儿并不陌生,以前经过这儿,多次行了注目礼,却没想过,这么大的集团公司,会与自己存在某种关联。车子即将经过集团大门时,许业琢让司机把车靠边停下,说:“大家不要下车,就在车里看一眼,这就是我们流蒴集团的总部。”老狐问许业琢:“不是到了吗?为什么不下车呢?”许业琢说:“这是集团机关办公的地方,工厂不在这儿,在北仔路。”一车人都坐在车上,目光齐刷刷地往外看。围墙很低,是大理石砌成的,深红色,显得厚重而辉煌。正门的中间,有一个长方形的底座,底座呈黑色。黑色的底坐上,立着一块天然的巨石,灰白色。在灰白色的巨石上,书写几个遒劲有力的金黄色大字:“流蒴集团”。这几个字不是名家题写的,是一组艺术字,设计得很新颖,像水波在流动,像烟花在绽放。许业琢告诉老狐,这几个字,是流蒴集团设计中心高级设计师黄小扬设计的。黄小扬是流蒴集团的资深设计师,研究生毕业,在瓢洲家具界,颇负盛名。流蒴集团的家具系列,大部分都是他设计或参与设计的。老狐之前不懂家具这一行,所以没听说过黄小扬。老狐也不懂艺术,只是觉得那几个字特别地美。美在哪,老狐说不上来。后来,老狐有缘见到了这位大名鼎鼎的设计大师,并与设计大师有一番交谈。而那一番深谈,直到老狐打工生涯结束,回到了蝉村之后,才慢慢品出其中的味来。
且说老狐看完了那几个大字,又仰望巨石之顶。顶上,有几个喷头,向空中喷出晶莹的水花,徐徐绽放。水花在空中打个转,又缤纷洒落,洒落在巨石上,洒落在“流蒴集团”四个字上,波光粼粼,金光四射。
巨石之东侧,是停车场。停车场停满了车,有二三十辆吧。有个小伙子,大概对车子有点研究,数了数,说:“这些车子都挺牛,丰田凯美瑞、丰田锐志、福特蒙迪欧、雪佛兰景程、别克君威、马自达、雪铁龙凯旋等,都在二十万左右呢。”许业琢笑了,说:“老板的宝马,董事长的保时捷卡宴,都没在这儿,价值一二百万呢。”
停车场的东西两侧,各是一座大楼,都是十二层。许业琢给大家作介绍:“东边这栋是行政楼,老板和‘白骨精’们都在这里办公。西楼是展厅,公司历年来生产的系列家具,都在这里展示。靓仔们听着,以后你们结婚了,要买家具,就买流蒴牌的。”一车人轰笑。东楼和西楼的顶部,是流蒴牌家具的广告牌。广告牌设计的特典雅,时尚,有美女,靓仔,有明星,名人,傍着家具,或倚,或坐,或躺,或看,浑然一体,美感十足。
一车人看得津津有味呢,许业琢对司机说:“开车吧。”又对车里的人说:“以后,就看各位在座的本事了。有本事,就混进这大楼里来,拿高薪,做‘白骨精’。没本事,就和我一样,在车间里干活。”一车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车子沿着南漂大道前行,经过沃尔玛超市,往南拐,拐进一条窄了许多的街道,又东拐南拐了几条街。街道越来越窄了,最后车子拐上了北仔路。北仔路是一条小街,和南漂大道是天地之差。路很窄,不足南漂大道的四分之一,更不必提鲜花绿草了。路本来不算太拥挤,又被摊贩们占了位置,街道便窄逼了。司机一路按喇叭,慢慢通行。人多,过往车辆不多。开了约一刻钟,许业琢叫停司机,然后对老狐说:“流蒴家具厂到了。”又转身对大家说:“到厂了,都下车吧。”车上的人像水饺似的,一个个倒了出来。坐了五个多小时的车,腿酸了,脚麻了,这个伸伸腰,那个踢踢腿,臀扭扭,脖子扭扭。老狐最后下了车,抬眼打量家具厂。冷不丁,吸了一口凉气。与集团的绚丽豪华相比,家具厂如鸡舍狗窝。工厂的围墙不是大理石的,是普通的石头和砖头垒筑的,用水泥柱隔开。每个水泥柱之间,砖和石头垒成下弦月的形状,插上几十根像红缨枪似的粗钢筋。因为年代久,围墙上爬上了丝瓜藤,以及一些不知名的植物,几朵小黄花在围墙上招摆。大门不是集团的那种电动门,是大铁门,锈迹斑斑的。一推,叮呤哐当地响。大铁门有几根竖栏,或弯,或瘪,或断,像个蹒跚老者,在太阳底下没一点生气。铁门两边的水泥柱,看上去历经了不少风雨,不是这儿裂条缝,就是那儿缺个角,还有缝缝补补的痕迹。左侧的水泥柱上,挂了个厂牌:“流蒴集团实业有限公司流蒴家具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