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的选择是正确的。春运还没开始,瓢洲的客运已然漫起了硝烟。年年皆如此。一到冬天,在瓢洲打工的人,如同一只只倦鸟,要返乡了。火车票最紧张,要提前预订,预订早了不卖票,预订晚了买不到。一些急于返乡的人,只好坐长途汽车。蝉村那一带的打工人,不坐火车,都坐汽车。
老狐的客车就停在瓢洲火车站的广场上。在车窗玻璃上挂了个牌子,写上终点站及路过站点的地名。老狐戴一副白手套,坐在驾驶室里,看到客人就按一下喇叭。阿放背个包,手里拿个牌子,在广场上跑,看到客人就招呼。因为是春运期间,又是开往蝉村方向的直达车,所以客人很多,每次都坐得满满的。人满了,阿放上了车。老狐说:“再去叫几个。”阿放说:“没座了。”老狐说:“没座就站着嘛,只要能回家,坐着站着谁在乎啊?”阿放又下去叫了两个,说:“走吧。”车上的客人也催开车,说:“走吧走吧,别再拉客了。”老狐把车子发动了,说:“阿放,你再下去叫两个。”阿放有点为难,还是下去了,果真又叫了两个上来。老狐吧嗒着嘴,心想阿放这鸟人,跟算盘珠似的,拨一下,动一下,做生意不太合适。不过,他售票,倒是让人放心。老狐开了车子,并不马上出瓢洲,从外资路拐到南漂大道,拐了一个大圈,又带了几个客,才开出了瓢洲。
出了瓢洲,都是大道,车速很快。偶然有客招手,停下车,带上来。过路客是要好好宰一笔的。只是阿放那个笨蛋,每次都不敢大开口。老狐急了,就在前面喊:“五十!”“八十!”“嫌贵就下车!”大过年的,谁不想早点到家呀?贵贱都认了。而且,老狐这辆车,是唯一的直达车,价格高点没关系,起码不用倒车了。何况现在的车主哪个不黑,哪个不是漫天要价?坐谁的车子都一样。除非你不想回家,否则,只能把头伸出去,任人宰割。
车子过了古河,路况就不太好了,水泥路坑坑洼洼的,到了双溪,陈江,雨润,一直到终点,路面都不平整。有的地方是泥路,雨天过后,都是泥泞。遇到大坑了,能把人颠了老高。有的地方是集镇,要过年了,赶集的人很多,喇叭按哑了,手都按累了,也没用,没人理会你。大客车通行得很慢。车子又不好,像快散架似的,叮咛咣啷的。幸亏老狐的车技不错,方向盘抓得牢牢的,乘客们才一路顺风,到了终点。
第一个月就开门红。除去租金费用,净赚了六万多,老狐和姨父二一添作五,各分了三万多。阿放不是股东,是给姨父打工的,姨父给阿放工资两千。老狐就想,阿放这个呆鸟!永远都是这个呆命!老狐说是投资人,但一分也没投,都是姨父投的钱,老狐却参与了分红,而不是简单地拿一份工资。这就是智慧的价值!这个年代,什么都值钱了,信息能变钱,商机能变钱,智慧更应当变成钱!不动脑子,是永远挣不到钱的。阿放迂了点,过于木讷。老狐没少给他洗脑,洗了也没用。阿放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老狐懒得问他了。
老狐分了钱,一声不响地去了运输公司。找了章总,说:“章总,我老狐说话算数吧?我叔叔昨天回到香港,我让他马上把钱打过来,这不,马上我就给您送来。生意人,讲的是信誉。”老狐将两万块钱从包里掏出来,放在章总的桌上。章总笑了笑,说:“不错,信誉很好。哎,你这钱不是从银行取出来的呀,怎么看上去乱糟糟的?”老狐笑了。这钱是乘客给的,哪有银行那么干净利索。老狐逗章总:“只要是钱,你就收下,又不是找小姐,要找漂亮的。”章总笑了,说老狐真幽默。章总收了钱,把借条拿出来,还给了老狐。老狐说:“章总,我那车子太破了,你帮我换一辆吧。”章总说:“过了春运再说吧,现在,有车开就很不错了。”让章经理领着老狐去停车场看看。停车场空空的,一辆富余的车也没有。
有钱了,老狐对女人说:“换个地方住吧,一家六七口人,挤在这儿,太寒伧了。”女人不太情愿,说:“将就住吧,这钱可不能动,阿珠阿玥夏天就要上学了,在瓢洲上学,可都是高价学啊。”老狐说:“放心吧,从下个月开始,我们就净赚了。我们很快就会有钱,就会过上好日子。”上了床,老狐心情不错,和女人翻云弄雨了一番。女人心情也好,配合着老狐,两人兴致都不错。完事,老狐在女人的肚子上摸了摸,说:“有动静了吧?”女人说:“嗯。”老狐说:“这次是男的女的?”女人说:“你干的事,还来问我?”女人撒了个娇,关了灯,在老狐怀里甜甜地睡了一觉。
半月后,老狐搬出了乡关街,在花心路的农民楼里租了一间房,两室一厅。阿放也自觉,还睡客厅。不过不是地铺,弄了张铁架床来。阿放提出过要担当一点房租。老狐笑他,太见外了吧,还是自家兄弟么?
春运开始了,生意相当好。每次车里不是满座,而是挤满了客,走道里连脚都插不下去。阿放根本不用吆喝,乘客主动往里挤,拦都拦不住,还有不少挤不上来的。老狐把车票翻了倍,还是争先恐后地上车。老狐很想多带客,又怕交警检查。只好强行关了车门。老狐常跑这条线,知道哪儿有交警,什么时候交警在路上。阿放胆小,劝老狐少带客,万一交警逮着,罚款很重的。老狐微微一笑,心中自有对策。乘客多了,老狐就离开国道,走别处绕开交警。老狐居然一次也没被交警逮着,很是庆幸。春运期间,老狐和阿放没休息一天,往返在路上,吃饭睡觉都马虎了事,忙得不可开交。两人累得连喘气都顾不了,不过赚了大钱,精神依然十足。
老狐又给阿放出个点子,让姨父给阿放提成。工资太少了,拿提成才过瘾呢。老狐这点子,不只是为了阿放,也是为了自己。阿放拿提成,干活自然卖力,不但肯拉客,也敢要高价。否则拿个死工资,干多干少赚多赚少都一样,干活就没动力了。阿放却不为所动,说能拿上工资就行了,比跑摩的强多了。老狐轻蔑一笑,由他自己吧。说起来,阿放还是温厚之人,每天管着钱,从不贪污一分。老狐暗笑,这小子,心眼儿是实的。春节前后这三个月,老狐算了算,赚了七八万了。老狐和阿放每人配了个BP机,别在腰上,便于联系。
春运结束了,返乡的人都回来了,客运生意便有些冷淡了。火车票不那么紧张了,很多人首选是火车,其次是汽车。老狐和阿放哥俩的生意也冷了,一月跑十个来回,车子还坐不满,路上走走停停,尽可能多带些客。客人等烦躁了,就会埋怨。客人一埋怨,阿放就不好意思了,催老狐开车。老狐想,阿放终究是年龄小,脸皮薄,这样闯荡社会,是要吃亏的。闲着的时候,老狐又给阿放洗脑,让他醒目点,做生意不能过于仁慈。那些坐车的人,都是擦肩而过的过客,不是我们的三姑四奶五太爷,没必要不好意思。老狐说:“下次记住了?”阿放点点头。等上了车,又是老样子了。老狐苦笑,这个甩鼻涕不上墙的家伙!
南方的寒冷像是走过场,一眨眼又不见了。刚进入三月,天气又热了,太阳又开始肆虐,沿街的商店里,都开风扇了。这天,天特别地热,车子到了雨润镇。雨润镇是个大镇。雨润镇的中间,一条略显混浊的河,穿城而过。河的上面,有一座拱形桥。桥有些年头了,栏杆脱落了好几根。桥墩的北面,搭了一个凉棚。是卖茶的摊子。以前天冷,也忙着赶路,老狐不曾注意过这个茶摊。现在生意冷清了,客也少了,老狐在这儿停了车,让阿放吆喝吆喝,看有没有去瓢洲的客。自己则拎着大玻璃杯,进了茶棚,让茶老板给灌杯开水。
茶老板一瘸一拐的,给老狐灌了满满一杯开水。老狐准备了茶钱。茶老板没接钱,却突然笑了。然后扯去头上的草帽,用一股汗臭味的毛巾抹了把脸,说:“大哥,发财了,把兄弟忘了?”老狐仔细一看,吃了一惊,竟是吴海浪。吴海浪光着黝黑的上身,穿个大裤衩,肩上搭条半白半黑的毛巾。老狐说:“原来是你呀!”递了烟,坐下来,说几句话。一些乘客也坐在茶棚里喝茶。老狐打量茶棚,简陋了些,就是四根支腿,顶一块厚厚的白布。吴海浪嗨嗨地笑,说:“小本生意,混口饭吃。我是个废物,打工谁要啊。”一句话,勾起了老狐对往事的追忆,不禁愧疚。后来,老狐每次开车路过雨润,都要这里停下,让乘客喝杯茶,给吴海浪带来点生意。不想几年后,自称废物的吴海浪,居然在县城买了房子,还娶了个四肢健全脑子正常的姑娘。老狐是后来听说了,也着实为海浪高兴。
老狐又问及海涛。吴海浪说:“我哥从瓢洲回来了,现在县人民医院的对面卖早点,生意还不错。”老狐点点头,说:“有空我去找海涛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