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放的姨父在县城做了近二十年的水产生意,是个生意精。阿放从母亲那里,要来了姨父水产店的电话。阿放在电话里对姨父说了,姨父像个变色龙似的,开始说钱倒是有,都在货上了。后来又说,几万块钱没问题,可以合伙投资做。听阿放说是和胡桓合伙,又含糊其辞地说,等有了资金再说吧。姨父是对老狐这个亲戚,显然不太看好。老狐逼死老婆的事,在十里八村早就传开了。有一段日子,十里八村的人吃了饭,就拿老狐说事。姨父和老狐是拐弯抹角的亲戚,没少关心老狐的事。事情早就风平浪静了,但老狐那段往事,像抹不去的黑斑,印在乡人的记忆里了。
阿放对老狐说了,有点沮丧。老狐却高兴了,说:“怕就怕他没钱,只要有钱,事情就好办了。”老狐决定和阿放一起去找姨父。老狐没有别的选择,把姨父看成救命稻草了。
两人坐长途车,顺路考察了路况和通车情况。路况确实差,通车也没什么好转,没有直达,中间仍要倒一次车。老狐说:“这条烂路,要是跑了,准赚钱。”两人到了姨父家,正是晚上。姨父弄了几个菜,弄了瓶酒,边喝边聊。姨父是个生意人,话说得比唱得好听,不把话说死,留着活话,摸摸老狐此行的意思。老狐何等醒目啊,深知生意人的心理。生意人只有对生意,才情有独钟。只要是生意,他们都不会轻易放过,没钱都会绞尽脑汁。老狐先说了合伙包大客车的方案,再对承包大客进行了可行性分析。阿放瞅空向姨父介绍老狐,说了老狐的实力,有车队,有人缘。说得跟他亲眼见了似的。两人唱着双簧,不由得姨父不动心。姨父想阿放是自己的姨侄,又和老狐在一起,自然不会骗自己。姨父确实看好了老狐的生意,也相信两个晚辈大老远赶来,是至真至诚的。阿放又悄悄给姨父交了底,押金加租金,笼共要十万。姨父就对老狐说:“姨父暂时资金周转有点难,只能先出一半。”
老狐说:“姨父能不能多出一点,我们按比例分红,出得多,分得多。”姨父没答应,分红得多,也意谓着风险多。姨侄三个又商定了具体的包车方案。初步决定,姨父和老狐各投资一半,由老狐开车,阿放售票。阿放的工资由姨父付。老狐工资自己付,说白了,就是不拿工资。
姨父在生意场上滚爬多年,阅人无数,当然不会一古脑儿把钱交给老狐。姨父放下水产生意,特地跟老狐去了瓢洲。老狐心里七上八下,生怕露了相,暗骂姨父才是老狐狸,精得眼都不漏风了。嘴上没闲着,一口一个姨父,带姨父到处转转,逛公园,逛商场,逛景点。瓢洲太大了,把姨父转得老昏眼花。姨父人又长得胖,像六月怀胎似的,路都走不动了。老狐就带姨父去洗脚,一人一间,洗了个把小时,姨父心满意足地出来了。老狐抢着结了帐。一百五!老狐像剐了一块肉,心疼。洗脚五十,找小姐一百。又想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一百五,花得值。老狐又捂着嘴笑。想不到姨父那么胖,居然宝刀不老。果然,第二天,姨父说:“今天去运输公司吧。”
到了运输公司,姨父像跟屁虫,尾着老狐。老狐心里藏着鬼,想着法子甩姨父。老狐带着姨父,楼上楼下转了几圈,说要找什么经理。跑上跑下,跑下跑上。老狐腿脚利索,步如风,姨父跟不上,带着小跑,跑得额头冒汗,气喘吁吁。老狐又说要六楼,姨父终于告饶了,说:“你上去吧,我在下面等你。”磨盘似的臀重重地压在了长椅上,喘着恶气,在大厅里坐着。老狐故作诚恳地说:“那可不行啊姨父,合伙投资应当公开公平公正才行啊。姨父您是投资人,您得参与全过程,您得明白您的钱都花在了哪儿。”姨父挥了挥手,喘得话都说不出了。
老狐笑着说:“姨父那您先歇一会,我去找。”趁机甩了尾巴,在二楼找到了经理。经理姓卓,三十来岁,个子不高,和老狐见过几面了,彼此有点熟。老狐说:“卓经理,能不能少点?五万行不行?”卓经理摇摇头:“这是公司规定,押金加租金七万,一个子儿也不能少。”老狐诌着谎说:“我叔叔在香港是老板,恰好最近跑欧洲市场去了,下个月才回来,到时别说差两万,二十万也没问题。卓经理,您看能不能先通融一下,先交五万,下月再补两万,反正我也跑不了。”卓经理为难地说:“我相信你,可我没这个权利,要不你和总经理说说,他要同意,就好办了。”老狐去四楼找了总经理。总经理姓章,五十来岁,胖胖的,一团和气,未开口先堆笑容。国营企业的老总,都是这种作风。老狐递了烟,哈着腰,说:“我是来包车的,还差两万,想下个月补上。下个月我叔叔回来了,就把钱汇给我。”章总问:“你叔叔去哪了?”老狐说:“我叔叔去瑞士了,他在欧洲有好几家工厂,在香港有公司,他要去打理,下个月才能回来。他回来了,马上汇款给我。”老狐又说:“我先交五万了,我是诚心合作的,那两万还能不交么?要不,我先打个欠条,或把身份证户口簿押你们这儿?”章总笑了,说:“好吧好吧,就打个欠条,先交五万吧。”老狐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事情安排稳妥了,老狐才回到一楼大厅,带姨父去会计室交钱。老狐扯了个谎,压低声音说:“我那五万交章总了,你这五万交到会计室。”姨父说:“你交给章总干嘛?”老狐诡谲一笑,说:“姨父你怎么不醒目呢?运输公司是公家的,老总们不设法捞点外块,这官不是白当了?”姨父点点头。姨父懂官场上那一套。姨父去会计室交了五万。章经理又领着老狐和姨父去停车场转了一圈,说:“就这两辆了。”两辆旧客车,有些年头了,车况不太理想,有的地方锈了,有的地方变了形,窗户上的胶条断了,玻璃也没了,车子破旧得像一头羸弱的老牛。老狐问章经理:“能不能换一辆?”章经理说:“就这两辆了。”老狐看姨父,姨父不懂车子,说:“你看着办吧。”自己围着车子瞎看去了。老狐给章经理递了烟,说:“麻烦您换一辆吧?”章经理说:“不行啊兄弟,你那数还不够呢,章总交待了,只能挑这两辆了,等你下月凑够数了,再给你挑好车。”老狐吓了一跳,看姨父正爬在车尾那儿看车牌号,没在意章经理说什么。老狐放了心,怕章经理再提两万块钱的事,便对姨父说:“就要这辆吧。”车子定了,老狐又和姨父去办了其他手续,就把车子开走了。
事情顺利办妥,姨父很高兴,要请老狐和阿放喝酒。老狐比姨父更高兴,但没有表现在脸上。姨父端着酒杯说:“这辆车就交给你们哥俩了,好好干,有钱一起赚。”老狐说:“姨父你放心,我每月向你报帐,阿放监督,保证让你赚得满脸淌油。”姨父嘎嘎嘎地笑,笑得满面红光。老狐也笑,笑容里别有内涵。想姨父如此精明之人,也进了我的圈套,我不费一兵一卒,车子就到手了。用一句时髦的话说,这叫借鸡下蛋。老狐有些得意,想自己这脑壳,太聪明了,简直是个聚宝盆。
客车租好的时候,正是冬天。瓢洲的冬天名不符实,再暴戾的寒流,到了瓢洲,也变得彬彬有礼了。放在北方,这种天气只能算作深秋。气候宜人,风调雨顺,太阳的狂热消退了不少,照在身上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