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开满了枝桠,把树压得极低,坠着一朵一朵的,透过光闪着。远处的夕阳斜着飞扑过来,扑在湖上,激出一波一波的褶皱。海顺低着头偷瞄着下面坐在左翼下方的陆康,自打罢官之后,曾经名噪一时的一品军侯一向在家中养老,过起隐士般的生活,很多年未曾参加宫宴了,这一回却如此大张旗鼓的来,以海顺宦海沉浮几十年的直觉,总是感觉要出事了。
“海顺?”皇上眯着眼叫了一声
“是。”
“皇后和贵妃呢?怎么还不来?”皇上微微靠在背椅上,一双眼睛却有些清亮。
海顺一听身子发了僵,只能弯着腰,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里,自打三公子宫变事败之后,皇上的神志开始变得糟糕起来,刚开始只有在晚上发病大叫着他去找先皇后,或者就荡在先皇后的故居里菱儿菱儿的叫,再后来,白天也开始忘记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清醒的时候越发的少,海顺也就愈发的担心起来。
“文渊呢?是不是还窝在后面?菱儿就是这样总是娇惯着他!”皇上开始自顾自地朝着另一边说话。
“皇上?大公子和将军陆奉刚刚到了,虽说是晚了一会,但是也是刚刚才到京城,换了身衣服就来的,说是怕惊了圣驾,也是一片孝心的,前几日河北发了水,耽搁了路程,您可还记着?”
皇上眨了眨眼,“是,河北的赈灾工作很是不错,竟然这么早就疏通了来往官道海道,文渊他们听说帮了不少忙啊!夔铭是留在河北了是吗?”
“是呢”
海顺偷偷松了口气,总算还是好的,皇上在公众面前还从未失过态,一向还是清醒。
李京河看了一眼刚刚来到宴席的子孝和坐在前排的陆康,哼笑了一声,从座位里走了出来。
“皇上,臣再次恭祝吾皇圣体康健,寿与天齐。”
皇上眯着眼看着,“李爱卿,有什么事吗?怎么拜了又拜,是不是想让朕给你女儿做媒?也不必如此着急吧?”
底下虽是一片哄堂大笑,但是陆康却是一双眼死死盯着李京河。
李京河微微一瞥,只是一笑“皇上,臣有要事要禀告!”
“哦?说罢!”
陆康一个箭步走向前去,“皇上,臣也有要事禀报!”
皇上定着神看了一眼“陆康?朕像是许久未见你了,听闻你病了好久,身子可好些?”
陆康身子一震,直接跪扣在地上,泪如雨下般“臣,有罪!臣对不住皇上的隆恩!”
皇上眉头一皱,“陆爱卿何出此言呢?”
陆康的头直磕在地上,砰砰的作响“臣,犯了欺君的大罪!臣曾经送进宫的陆奉并非真正的陆奉而是他的双胞胎妹妹陆雪!”
话音刚落,四周沸顶的宴席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目光倒是统统转向刚刚落座不久的陆奉。
子孝只是静静地跪坐在原地,每个手指都冷到彻骨,原本早晚有这么一天,但却从来没有想到可能会是父亲,子孝甚至都不肯或者不敢抬头看着那个还在说话的父亲。
皇上惊了一跳,眼顺着最后一束太阳光看向子孝,太阳刚好从她的身后落下去,把她的身影拉的修长。
陆康的身子直了直,抖着身子把头磕下去“当年陆雪顽劣不堪,自小好穿男装,进宫之前更是下毒鸷杀她的亲哥哥,使计让微臣带她入宫,当时臣发现之后木已成舟,陆雪更是以欺君之罪诛九族的下场威胁臣,臣惶恐不已,泣涕零,如今只求圣上庇护!”
皇上双眼瞪得溜圆,握着龙椅的手关节处发了白,随手拿了一个酒杯,直直地朝着坐在右下方的子孝丢了过去
“弑兄辱父的东西!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子孝的额头被击的生疼,只好直直的站了起来,眼睛看着陆康,不卑不亢的走了出来,像是领恩一般认认真真的磕了个头,“臣,无话可说!”
皇上前后晃了晃身子,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跪在下方的子孝,紧紧抿着嘴,仿佛像是等着其他的回答,四周静谧地有些奇怪,太阳扑通一下子跳了下去,皇上还是开了口“好!来人。”
文渊从后面突然直愣愣地冲了出来,一下子扑跪在地上“父皇,父皇,子孝她虽是欺君,可是劳苦功高,前前后后打的胜仗也不在少数,父皇看在子孝所建功劳胜多的份上放她一马,以功抵过。”
皇上盯着文渊沉下声来“文渊?你是知道的?”
子孝磕了个响头“皇上,大公子与臣情谊深厚,皇上怀疑大公子知道实情,那么皇上也曾说过与臣情同父子,是否皇上也知晓实情?”
皇上看着子孝深邃的眼,墨黑的眼眸闪出奇怪的光,心像是被什么抽了一下,一下子站了起来,气极了舌头打着结:“陆奉!你疯了不成?来人!把她押入大牢!秋后处斩!”
文渊身子一震,抖着声音,头一个接着一个的磕下去“父皇,父皇!子孝建功不少,传出去,让西梁该如何想我东瑜?天下才子又如何归顺我东瑜?无疑是让忠者心寒,才子止步,父皇!求父皇开恩啊!父皇!”
皇上转眼看着文渊,把桌子上的菜一把扫了下去“夔苃!你是国家的储君!为一个女子?她已经不是我东瑜的骠骑将军了!她犯了欺君之罪!如此骗朕,弑兄欺君之人!如何能留?人呢?还不给我把她拉下去!”
四周的护朝军互相看了一眼,犹犹豫豫地不肯行动。
皇上走下去看着下面的人“好啊,都是陆奉你的人,如今是不是要杀掉朕?嗯?”
“父皇!文渊在战场之上九死一生,若非子孝相助,文渊的魂唯恐都不能赶回见父皇一面!不管子孝是否为女子,但是皇爷爷不是也曾立过规矩,凡是军功甚大者,非谋反背叛之罪皆可网开一面,从轻处置!父皇!子孝算来也不过是想为东瑜出力罢了!”
皇上死死盯着把头磕破了的文渊,从旁边的侍卫手里抽出一把剑来,从文渊面前划过去,指着端端正正跪着的子孝“好!你要活!朕便让你活!来人,把她拉下去,赏一百军棍!再挑破手筋脚筋!王太医!你就负责让她活着,她要死了!那你就一起去!”
“唯!唯!”
文渊向前爬着,几乎快要碰到皇上的下摆,上下的牙齿不断地抖“父皇!”
皇上把剑指住文渊“再有求情者,同罪!”
“臣,愿领责罚。”在子孝拉走的那一刻,看到文渊的眼睛,第一次,子孝看到了他的害怕和惊恐。
乐平扬着头看着子孝,她多希望子孝能无助,能害怕,能求饶,可是没有,反倒是她自己却凭空地更加无助起来
月,高高地升起来,月光像银丝一样飞瀑下来,洒在子孝走的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