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发生了什么,韩一芊实在记不太清,她本来憋着一口气要和牧锦年吵架,却被他三言两语打发回来:“要吵,等你有力气了,我随时奉陪。”
家庭医生被牧锦年呼喝着,屁滚尿流的滚了过来,一瓶点滴下去,又配上秘制的中药,韩一芊抱着被子狠狠的发了两身汗,体温终于掉到正常数字附近,只是浑身黏腻,冷却的汗液像是拱着肌肤的蚯蚓,密密麻麻的让人难受。
韩一芊感到被子被掀开一个小角,微凉的夜风轻轻吹送进来。粽叶似的衣服被层层剥除,毛巾熨帖着皮肤在身上游走,胸前的束缚被打开,让人舒服得直叹气。
恍惚间睁开眼睛。牧锦年狼狈的模样在瞳孔中放大,质地良好的衬衫布满或深或浅的褶子,眉宇间的神色明明已经倦极,却依旧强撑着替她默数点滴掉落的速度,眼底一片通红。
如果从比利时直飞过来,牧锦年已经超过24小时没合眼。
韩一芊的心尖猛的跳了跳。
微凉的手指一路向下,最后停留在腰部以下的部位,像是要替她褪下底裤。
那股刺鼻的香水味已经转为清淡,依旧顽强的横亘在两人之间。
韩一芊夹紧两腿闪躲着,淡淡的眉毛纠结在一起,办公室里发生的那幕情景骤然跳出脑海,她想也不想便吐出两个字:“恶心!”
猝然的痛意在牧锦年眼底刹那闪过。
醒来后,韩一芊握住微微发抖的指尖,肚子发出极轻的咕噜声,在这种黯然神伤的时刻,显得格外滑稽。
韩一芊无奈的叹了口气,翻身下床,想做点吃的,却发现冰箱早已被自己掏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犹豫半天,韩一芊还是决定去趟超市。
这个时间点,超市永远是熙熙攘攘的。开足冷气的大卖场,仍旧闷热得让她呼吸困难,反观周围的人,每一个都言笑晏晏,马大嫂的眼睛精刮的掠过一个个价目牌,飞速的比对计算着,像是很享受这种拥挤热闹的环境。
韩一芊猛然惊觉,自己已经被牧锦年惯得太娇气,除了和林妙妙苏浅逛街吃饭,更多的时候,则是安心享受牧太太这个称号给自己带来的一切享受和荣耀。
她离这样的市井生活,早就太远太远。怪不得孙盛斐看不惯她。
韩一芊用指尖刮着推车红色的手柄,嘴角不由自主的往下撇了一个无奈的弧度。还来不及自怨自艾,韩一芊被一把尖利却熟悉的女声吸引了注意力。
看清来人的时候,韩一芊着实吃了一惊。
卢洋着一件花朵斑驳的连身裙,每个指甲上都涂着不同的颜色,曾经秀丽的黑发发梢处染着耀眼的酒红色,站在那里犹如五彩斑斓的调色盘。
韩一芊不可置信的瞪着她的侧脸,一时间连抬起双脚的力气都欠奉。她实在无法相信,仅仅两年时间,曾经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居然会为了一件赠品而脸红脖子粗。
不远处的卢洋笑得一脸尖酸刻薄,一把揪住促销女郎光裸的肩,对着商场经理朗声道:“赠品没有了,你就想出这招?!你以为我是在乎这几个钱,就用所谓更贵更好的赠品来忽悠我,瞎了你的狗眼!我现在就打电话给社团,让全市人看看,你们是怎么欺骗消费者的!”
掷地有声的一番话迎来了零星的喝彩。
卢洋笑得愈发的得意,黑眸里闪过一丝市侩的狡黠,却在商场经理把补偿呈上的时候,讷讷的看直了眼睛。她吞了吞唾沫,飞快的夺过包装粗劣的洗发水,又做贼似的把赠品纳入怀里,眼睛一斜,笑得分外得意:“别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了。我现在有急事,啊,不如明天吧。明天我有的是时间,不把你们投诉到扫地出门,我跟你姓!姑奶奶我可是学法律的!”
促销女郎气得脸都紫了,两眼通红的要冲上去。年纪稍长的商场经理拉住她的胳膊,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韩一芊目不忍视,推着手推车朝着另一个方向逃之夭夭。
照理说,她应该恨卢洋才对。可是,当看到随着她双臂飞舞的线头时,韩一芊只觉得一阵心酸。
曾经的大小姐,沦为市井泼妇,韩一芊苦笑,却见花蝴蝶般的裙摆缓缓停驻在自己眼前。
卢洋一脸市侩的眯起眼睛,晃荡着吊着白色塑料袋的手直戳到韩一芊面前,蛮横的拉过她的手用力握了握:“这不是美丽又高贵的牧太太么,幸会幸会!”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她又长又尖的指尖划过韩一芊手掌上的针眼,逼得韩一芊轻嘶了一声。
韩一芊一贯不擅长应付这种久别重逢的场面,更何况卢洋的声音尖得像把锥子。已经有无数道目光被吸引过来,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两人。
听见自己僵硬的说了一声“嗨”,却把卢洋笑得花枝乱颤:“快两年了,你还是这么虚伪。韩一芊,别装了,你早就恨不得我去死了吧?”
碰到人品爆发的时候,韩一芊总是难得的牙尖嘴利,猛然抽回手,看着卢洋嘻嘻笑了起来:“我恨你什么,你有神马课值得我去恨的呢,看见你这样我真的很难过――说起来,我现在一切的荣华富贵,都是拜你所赐!我谢谢你,谢谢你的处心积虑,如果不是你,我没有今天,也看不清自己的内心,我真心的谢谢你!”
卢洋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她捂着胸口瞪着一脸笑容的韩一芊,杂糅着嫉妒疯狂和悲悯的眼神显得无比复杂。
韩一芊并不恋战,把卢洋的自尊撕得粉碎的同时,她也被尘封已久的伤痛狠狠洞穿,扔开手推车,扶着货架一脸狼狈的逃跑,却依旧被卢洋拦住去路。
她用一种骇人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韩一芊,咬着唇角恶毒的笑出声来:“韩一芊,你真以为自己赢了么?哈,你这颗美丽的头颅还是跟过去一样,除了当做摆设,半点其它的作用都没有!”
韩一芊不甘示弱的瞪视着她:“总好过你连这样的摆设都没有!”
韩一芊的伶牙俐齿让卢洋彻底疯狂,她挥舞着利爪冲韩一芊扑上来,像是恨不得撕开她那张刁嘴。动作进行了一半,忽然停顿下来,她嘴角划过一丝诡异的笑容,眼睛凉凉的盯着韩一芊,忽然笑了:“韩一芊,你以为牧锦年真的爱你么,你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卢洋眼里浮起一种扭曲的得意:“韩一芊,你真以为牧锦年会爱你么,会真的爱一个********出身的女人嘛!你做梦吧你!你只不过是邱冉的替身而已!”
韩一芊再也顾不得所谓的风度,声音一下子拔尖:“卢洋,你……我……”这样令人作呕的过去,她实在说不出口,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像是被人忽然捏住了心脏。
卢洋得意的笑了:“我怎么了,怎么,自己干的龌蹉事,还怕别人说不成。你知道吗,我都不知道牧锦年那个精明的人是怎么想的,竟然会相信轮回转世那么一说!他该是多么的爱邱冉啊,连邱冉临终前骗他说如果遇到胸口有朱砂痣的女人一定要好好疼爱,因为那是她的来世!真特么可笑啊”
韩一芊被她的一番话击中命门,身子一软差点跌倒,心痛的连呼吸都忘了。
怪不得再最初认识牧锦年的时候,他最会莫名其妙的盯着她胸口的朱砂痣发呆。
怪不得在被他金屋藏娇的那段时间,他会经常温柔的抚摸那枚朱砂痣。
怪不得……
原来如此……
“那个江赭炎也是个傻子,我不明白我哪点比不上你,无论是家事还是长相,我就不明白他那个死脑筋怎么会那么喜欢你!就算知道你是做过那么不要脸的事,他还一心一意的爱着你!真是贱,男人就是贱!活该他被车撞!当时怎么就不撞死他呢,撞死就好了,一了百了……?”卢洋对于江赭炎的冷淡和拒绝,始终耿耿于怀,意难平。
卢洋最后近乎歇斯底里,尖锐的嗓音把韩一芊渐渐拉回来现实。
当她听到‘被车撞’的时候,猛地回神,瞪大了眼睛,双手抓着卢洋的双臂,用了的摇了摇,近乎癫狂,“你刚刚说什么,谁被车撞了?!!你快说!”
卢洋用了的甩开她的手,哈哈大笑,笑容狰狞,面部扭曲,眼底带着报复的快感,“谁?江赭炎啊!你的豆豆江赭炎啊!哈哈哈哈!这还不是最惨的哦,最惨的是有人联合江家那个老女人,把他赶出了G市,有家不能回,恐怕现在生不如死吧,哎呀,好可怜哦,你想知道那人是谁吗……?”
她眼里迸出奇异的光亮 来,看得韩一芊心尖猛颤。
韩一芊几乎是梦呓般的脱口而出:“牧锦年?”
卢洋笑不可抑:“真是孺子可教。你在那个魔鬼身边呆了那么久,终于也跟他一样狡猾了么,没错,就是他!”
心脏的血液像是瞬间被击散,全部拥堵在细小的血管中。韩一芊感到两耳一热,接着是嗡嗡的响声,眼前的景物霎时碎成了无数噪点,飞落如雪。
韩一芊忘记自己是否和卢洋告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唯一铭记的便是开门的刹那,一个人影隐没在沙发涌动如潮的阴影里,眼睛雪亮,笑容浅淡,抬头俯首的一举一动间,真的有几分肖似魔鬼。
韩一芊扶住门框,犹如置身悬崖,连往前迈出一小步的力气都欠奉。
牧锦年脚下七七八八的倒着几个烈性伏特加的瓶子,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踟蹰在门口的韩一芊,胸口忽然涌上一股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