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韩一芊小时候的笑声,她站在他的背上偷邻居院子里的果子。
“豆豆,再高点。”她的小凉鞋蹬着他瘦弱的背。
“摘到了摘到了!”她兴奋的叫着,踩得他好痛。
好痛,全身都好痛。
他又抽搐地吐出一口血。
小韩一芊将杏子丢进嘴里,叼着杏核,坐在石阶上对他说:“豆豆,把手伸给我。我要吐核,留着来年种。”
“豆豆,把手伸给我。”童稚的嗓音回荡在耳边江赭炎艰难的呼吸着,将沾满鲜血的手臂伸出来。
“豆豆,把手伸给我……”这句话在耳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江赭炎缓缓的举着手臂,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似乎有哭声传来。
好累啊,手无力的放下,慢慢的闭上眼睛,纤长的睫羽上沾满了热血。
《问佛》里有这样一句话:执著如渊,是渐入死亡的沿线 。执著如尘,是徒劳的无功而返 。执著如泪,是滴入心中的破碎,破碎而飞散 。
韩一芊,是我执着如渊。
我的遗憾,是在我可以说话的时候,从没真正的和你说上几句。
难道这就是你说的一辈子不见?
那就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亲口告诉你,我爱你!
当江赭炎躺在血泊中的时候,韩一芊站在广场中央,看牧锦年一步步靠近。
此时的牧锦年有些不太自然,眼神中却闪着坚定。
“锦年,你怎么了?”她觉得今晚的他有点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嘘……”牧锦年勾起嘴角,竖指在唇边:“一会儿给我个面子。”
“啊?到底怎么回事啊? ”韩一芊这边还一头雾水,刚要说话,却见他高大的身子如同倾倒的山峦般单膝跪地。
周围的人都激动雀跃起来:“跪了跪了!”
女主角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捂着嘴巴,眼睛一下子就湿热起来。
牧锦年在众人瞩目之下,握住她的指尖,整个世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事出突然,原谅我没带戒指,将来一定补上。”他先请罪。
然后他看着她,满眼深情。
“第一次见你,是在喝醉后,你妆画得实在丑。”
“第二次见你,很清醒,我给了你一沓钱,当时觉得自己像个禽兽。”
“你爱说谎,床技也很烂,又不会温柔,不会哄男人。”
“但你是我心上独一无二的那颗红痣,我会让你一辈子踩在我的背上做一头呼风唤雨的小象。”
“韩一芊,嫁给我。让我照顾你一辈子!”
广场上的灯闪闪烁烁,韩一芊觉得整个大地都在旋转,第一次觉得,幸福来得如此真切。
“我愿意!”
执念,如寂海,如深渊。有人一生都苦守在崖边,等一朵花开。
有的人很幸运,初次遇见,他在混沌昏暗之中一眼就看到,她胸口为他而生的痣。
那人的光芒会贯穿于生命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切驱除苦难的魔力。
除了死,没有什么能够成为阻隔你去爱的原因。
一年后。
父爱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当牧子正还在韩一芊肚子里未见世面的时候,牧锦年总觉得生还是不过是一件生命中必经的惯例。
然而当牧子正被裹着小红布抱出产房,紧闭双眼挥舞着小拳头的时候,牧锦年抱着小生命的双手都在颤抖,他从未有过如此光辉与恐慌的时刻,就在那一刻,他才明白什么叫做父爱。
老一辈都说,生女像父,生儿像母。牧子正的脑袋只有拳头大的时候,牧锦年就开始发觉那张稚嫩的小脸简直就是韩一芊的模刻。
而牧锦年对于儿子的疼爱,也着实让韩一芊吃惊。他从不会像其他父亲一样抱着儿子亲来亲去,却总是在看书的时候将婴儿车放在身侧,或是在跑步机上跑步的时候不时地向婴儿床处张望。甚至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婴儿床也要摆在他床边的那一侧。
相比于牧锦年寸步不离的疼爱,韩一芊对儿子的亏欠可不是一点点。
为了和吴亚馨老师学舞,在牧子正不到一岁的时候韩一芊就提前给他断了奶。为了各种舞蹈比赛和演出,她几乎没什么时间陪儿子,百天纪念日的时候她也不在。舞台与荣耀紧紧的包裹着她,直到今天,才让韩一芊恍然发觉,或许自己一直在走错路。
牧锦年还没下班,家里只有月嫂在陪孩子,韩一芊站在书房的柜子前,将一双漂亮的舞鞋放入柜子里,手上的动作极其迟缓,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灯光打在舞鞋上的闪亮水钻,发出璀璨细碎的光芒。
几个月前,韩一芊刚生产恢复,著名的舞蹈演员吴亚馨老师便登门拜访,坐谈几句之后,韩一芊本以为吴老师是因为牧锦年的关系才找到自己,却没想到她拿出了这双舞鞋。
“这双鞋是江赭炎当时花高价从我这里买给你的,现在它物归其主。”
韩一芊错愕,盯着那双舞鞋陷入回忆。
吴亚馨又说:“江赭炎出国之前恳求我,让我帮你完成你的梦想。我不是什么点石成金的神人,但如果韩小姐依旧对舞蹈抱有痴爱,我希望你不要辜负江赭炎的期望。”
只是吴亚馨没有告诉她,江赭炎是什么时候去买的那双鞋子。
韩一芊从回忆中抽身,伸手最后抚摸上那双鞋子。每一场演出,穿着它,都能步下生莲。那是她的灵魂。曾经一度以为自己的命途多舛,可如今一切都归于平静,韩一芊才深深地感受到来自命运丰厚的恩赐。
她有牧锦年细致绵长的疼爱,她有健康可爱的儿子,她实现了自己狂热的舞蹈梦,而在她如此曲折的幼年与青春,还有一个那么好的江赭炎。
想到江赭炎干净挺拔的样子,韩一芊不禁轻轻勾起嘴角,眼睛也瞬间湿润。
豆豆,你的不告而别对我是莫大的成全,此去经年,也不知何时能够再见,怎么能够不想念,那是她融入骨血的陪伴,那是与时光一道长成的深厚的爱,怎么能够不想念。我的豆豆,希望有生之年还能与你相见,到时候我们可能已是福幼满堂,童孙绕膝,却还是能够一眼认出对方,如果有幸,希望还是能相见。
牧锦年不知何时立在她身后,默默的看着她抚摸着那双心爱的舞鞋。
韩一芊闻声转过身去,见他正意味不明的看着自己,便顿时尴尬起来。
“你下班了啊,这么早?”韩一芊摸摸眼泪笑着走过去,待她靠近的时候,他眼中的异样早已经消失殆尽。
牧锦年顺势拥她入怀,大手抚上她的长发:“怎么哭了?”
韩一芊埋在他胸前汲取着那厚重的温暖,享受的闭上眼,答非所问:“锦年,我不想再上台了。”
“为什么?”他显然吃惊不小,韩一芊刚刚有点名气,商业演出也多了起来,在舞蹈方面可以说是前途无量,怎么突然在这么个关口想要退出舞台?
“舞蹈不是你的梦想吗?”牧锦年柔声问。
“是,但我可以退下来做一名舞蹈老师啊,这一样可以实现我的梦想。”
牧锦年开始有点明白她的意思了,心底涌上一丝安慰。她的确是成熟了许多,知道了如何安放梦想和荣耀,如何守住幸福。
“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他说。
“锦年,我爱跳舞,这么说不知道你懂不懂:如果没有儿子没有你,我愿意做一颗星,悬在空中,但我如今是个母亲,我希望有更多的时间陪伴我的儿子成长,也希望每天亲手为你煲汤。所以我必须回到陆地,做一颗石头。”
生活的真谛不是绚烂如梦,而是平淡似水。
“我懂,你想清楚,其实你不需要为了我放弃什么。”
“自作多情了吧?”韩一芊将手臂亲昵的挂在他的脖子上笑笑:“我只是现在变得越来越贪心,我想让你、儿子、梦想都兼顾,所以当一名普通的老师也挺好的啊!”
牧锦年深深的看着她,心里莫名的感动,低头吻上她的唇,又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去。
韩一芊了解这男人的习性,自然知道他要做什么,便连忙坐起身来笑着说:“锦年,儿子快醒了,我得去看看……”
牧锦年哪里肯放过她,单手将她从新摁回床上,另一只手去扯领带:“孩子有月嫂呢!”
“可是晚上牧瑾璇一家要来家里吃饭啊,我得先去准备准备,你这样,起码我要等到天黑了才下得了床啊……”
一旦被这男的缠上了,真的是巨能折腾的。
牧锦年不耐烦的用手捂住她 嗦的嘴巴,身子压上去威胁:“再说一句,让你明天都下不了床!”
韩一芊这才乖乖闭嘴,也对,这阵子牧锦年够可怜的,她总是太忙,回来的时候月嫂已经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