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点50时华兴澜来到龙潭山庄。昨天傍晚华兴澜刚到家就接到吴景波电话，约他第二天上午9点到龙潭山庄喝茶。虽然吴景波是副董事长，但他从参加工作就在金鹏集团，是元老级人物，根基很深。尽管金鹏是改制企业，但仍保留着根深蒂固的企业亚文化，如拉帮结派、论资排辈、惧怕创新等等。像华兴澜这样的少壮派，在任何时候都必须为人低调、处事谨慎，否则很难处理好复杂的人际关系。所以，当吴景波约请时，他不但不敢怠慢，还特意提前10分钟到，以示对吴景波的尊重。
走进山庄大门，华兴澜先给吴景波打个电话，告诉吴景波自己已经到了，电话里吴景波说：“我在路上了，马上就到。我订的是一楼云水厅，你先进去坐。”
华兴澜来到云水厅，吩咐服务员倒杯白开水，然后坐到靠窗的沙发上欣赏着墙上字画。不一会儿，走廊里传来吴景波的说话声，紧接着门一开，吴景波和阮岱朝进来了，华兴澜急忙起身相迎。
“没点茶吗？兴澜喜欢喝什么茶？”吴景波客气地问，让华兴澜感到受宠若惊。
“兴澜喜欢喝铁观音。”阮岱朝说。
“好，来壶铁观音，再来两盘瓜子、一个果盘。”吴景波对服务员说，然后示意华兴澜到方桌前就坐。
服务员烫过茶具，泡上茶，瓜子、果盘也都上齐了。
“我们自己沏茶，需要时叫你。”阮岱朝示意服务员回避。
“还有人吗？”华兴澜问。
吴景波轻咳一声，说：“等会儿还有一个朋友来，咱们先喝茶。”于是，三人品着茶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吴景波关心地问华兴澜：“你的房子买了吗？”
“没有。咱们企业改制时认购股份我就欠了一屁股债，这两年雷董又让咱们不断地收购职工弃股，到现在我才刚把借亲戚朋友的钱还上，哪有钱买房子呀？”华兴澜无奈地说。
吴景波斜眼与阮岱朝对视一下，接着说：“兴澜，可能你还不知道，下半年咱们集团将要暴发财务危机，1亿元银行贷款到期，企业根本没钱还，到那时银行会把咱们的低押资产全部拍卖。优良资产一旦失去，咱们自然人股东的个人股份可就一钱不值了。与其那样，咱们不如现在就联系一家公司，把自己的股份卖掉，人家收购方还能注资救活咱们企业，于公于私都是一件好事。”
此时华兴澜终于明白了吴景波今天请自己喝茶的真正用意，他思考了一会儿，说：“开会时，雷董不是说转贷的钱都准备好了吗？”
“别信老雷的话！”阮岱朝马上把话接过来，“今年国家紧缩银根，所有银行都没钱放款。如果雷昭烜从社会上拆借资金‘过桥’的话，还上贷款就不可能再转贷。到那时更麻烦，高利债就能把咱们压垮。”
“还有一件事，你知道吗？年底环城高架就要动工，工期3年，施工期间物流园门前三环路将被封路，3年的时间物流园业户怎么能撑得住？肯定跑光。等环城高架建成通车，高架以内道路全部货车禁行，到那时物流园更是一点活路都没有了。你想想，金鹏身负巨额债务，一旦业绩下滑，还能维持下去吗？你没见最近雷昭烜急得都想咬人？”吴景波又接过阮岱朝的话题继续说。
“我在报纸上看到了要建环城高架的新闻，没想到会封路。”华兴澜说。
“因为冷库项目我天天跑建设局、规划局，信息绝对准确。市政府已经给因施工受影响的企业开过协调会了，雷昭烜去参加的，会后他故意对咱们封锁信息。我知道他现在正在找关系协调，想避免高架工程给物流园带来的不利影响。你想想，市政工程怎么可能为你一个企业让路？”
华兴澜又沉思一会儿，说：“这事难度很大，就是咱们都想卖股，只要雷董不同意，这事也办不成呀。”
“兴澜，我知道昭烜对你很器重，你们关系很好。你放心，只要你同意卖股，这事由我出面和雷昭烜谈。咱们只是卖股，绝对不会伤害他。再说了，这事也是对他好，收购方注资后，如果他还想继续干，董事长位子当然还是他的。如果不想干了，拿笔钱回家养老嘛，何乐而不为呢？兴澜，机会难得啊！你还年轻，卖股后先买套新房子，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好，愿意留在金鹏就继续干你的副总，不想留下来呢，可以用剩下的钱自己成立个公司，圆自己的创业梦嘛？”说话时，吴景波用飘忽不定的眼神打量着华兴澜。
吴景波的这番话打动了华兴澜。虽然经过多年打拼，自己已经坐到集团副总的位子，但陈旧、僵化的体制让华兴澜感到窒息，80%的精力都消耗在协调人际关系上，总感觉是在浪费生命。而且，雷昭烜还将自己视为潜在威胁，根本给自己施展才华的空间和机会。因此，华兴澜总想找机会离开金鹏集团，通过创业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如果真能像吴景波所说的，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我们是老大哥，绝对不会害你的。这事儿我们咨询过律师了，按公司法规定，公司成立三年后自然人股东的股权就可以转让。咱们依法办事，绝对可行！”阮岱朝在一旁敲边鼓。
“收购方是什么企业？”华兴澜问。
“是一家本地企业，老板姓晟，以房地产为主，另外还有生物工程、重工钢构、商业贸易、餐饮服务等十几个企业，非常有实力。过会儿11点半我约了晟总来吃饭，大家见个面。”吴景波说。
“这事儿我还要考虑考虑。”华兴澜望着对面墙上的书法，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急，不急，大家从长计议。今天只是和晟总认识一下，聊聊天，不谈具体的。”吴景波轻松地说。
三人又闲聊起来，阮岱朝开始大谈特谈自己弟弟新买的300平米的别墅，结构如何的合理，装修如何的高档。他不停地感慨：“不能比呀，不能比呀！”
正说着，咚、咚、咚响起了敲门声，吴景波说声：“请进”。门开时，一位儒雅的中年男士走了进来，他冲着吴景波笑容可掬地说：“你们可真会找地方呀”。
屠红梅急冲冲地赶到满庭芳大酒店，进了百花厅，见江峰等人已经开始打牌，便嚷嚷道：“好啊，你们还打电话催我，不等我来就开始了，不义气”。
近几年汉陵市特别流行打掼蛋，社会上流传一句话：“饭前不掼蛋，等于没吃饭。”所以只要有饭局，朋友们都喜欢早到一会儿，打两圈掼蛋再吃饭。屠红梅和汉陵市银监局局长江峰是中学同学，近年来因为单位的信贷业务找江峰帮忙比较多，所以彼此之间来往密切，她便成了银监局牌协的铁杆牌友。银监局副局长胡正平见屠红梅进来，赶紧解释说：“等你半天不来，我们人凑齐了就开局了”。
屠红梅把包挂到衣帽架上，走到江峰背后，手扶靠背看江峰打牌。
“屠部长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呀？”胡正平出过牌又抬头瞟一眼屠红梅，随口夸到。
“我哪天不漂亮？起来，起来，让我打。”屠红梅说着走到胡正平身旁，从他手里抢下牌。胡正平只好顺水推舟，把位子让给屠红梅。
打完两圈牌正好到了饭时，客人也都到齐了，江峰便招呼大家入席。江峰坐上首，胡正平坐在他对面的副陪位子，各银行行长、副行长依次落座，屠红梅坐在胡正平右手的位子上。
“今天马行长做东，大家吃个便饭。谢谢马行长！”江峰举起酒杯，来了个简短的开场白。大家齐声附和：“谢谢马行长！”
前三杯结束，大家开始互相敬酒。屠红梅举杯向汉商银行马行长敬酒，马行长回敬后礼节性地问：“你们集团经营还好吧？”
“不好。”屠红梅的回答让马行长吃了一惊，他急忙追问：“鑫桥物流园效益不是很好吗？”
现场与金鹏集团有信贷业务的银行行长，听到马行长与屠红梅的对话，也警觉起来。
“效益还可以，只是最近几年基建规模太大，流动资金都沉淀成了固定资产，下半年总共有1亿元银行贷款到期，集团哪有那么多钱转贷呀？我们是以仓储运输经营为主的企业，没有商业贸易，流动性不够，所以申请贷款时向银行提供的财务报表都是编造的。集团每年的实际营业收入只有五、六千万，根本达不到报表上的2亿元。”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都对收回金鹏贷款表示担心。“怕什么？有资产抵押，大不了拍卖。”马行长若无其事地说。
“就是，我们可都是优良资产。”屠红梅说。
“屠部长现在负责哪个部门？”胡正平问。
“金鹏快捷宾馆。”
“为什么不干财务了？”
“没处理好人际关系呗。”屠红梅没好气地说。
饭局结束后，在江峰号召下大家又去了KTV，一直唱到下半夜才结束。
最近雷昭烜心情特殊好，汉商银行已经批准金鹏集团与汉陵钢铁公司互相担保的3000万贷款，过两天就能放款了。汉商银行的转贷问题已经解决，其它银行的贷款再慢慢想办法，他坚信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星期一来到办公室，平时很少喝茶的雷昭烜特意为自己泡上一杯太平猴魁，然后打开电脑，调出上周基层单位的业务报表，认真地看了起来。
阮岱朝敲门进来，向雷昭烜汇报说：“SH东方物流公司副总经理来了，他们要包租一万平米仓库，作为凉茶饮料JD区域中转库，你见见他们吗？”
雷昭烜一听非常高兴，说：“好，快请他们到我办公室坐”。
阮岱朝转身出去，一会儿带进来3位客人，其中一位高高大大、气度不凡的就是东方物流公司的邹副总经理。寒宣之后，宾主落座，正要谈正题时，雷昭烜的手机响了。雷昭烜对邹总说声对不起，然后接通了电话。
电话是汉陵商业银行分管信贷的焦副行长打来的，他告诉雷昭烜：“金鹏集团与汉钢公司互保的3000万贷款已经批下来了，本来这两天就可以放款，但你们集团有人给行里寄来举报信，举报你们的财务报表数据造假，所以商行领导不同意放款了。”
雷昭烜急了，不顾客人在场立刻暴跳如雷地说：“我的财务报表绝对真实，而且我有担保方，你们怕什么？”
“不行，只要有举报，我们就必须重新调查，这是我们的行业规定。现在办理贷款业务是终身负责制，谁也不敢承担违规责任。”焦行长说。
“我知道是谁举报的，就因为换了个工作岗位她就能这么干，太缺德了！不行，我现在就去你办公室，当面给你解释。”挂断电话，雷昭烜连声向邹总道歉，请他们到阮岱朝的办公室继续谈，然后拿起公文包急匆匆地赶往汉商银行。
5月的靖安湖水面微波荡漾，在阳光的照耀下水光潋滟、波光粼粼。站在船尾，望着渐渐远去的湖岸和村庄，华兴澜的心情却难以平静。前天，吴景波将华兴澜叫到自己办公室，对他说：“我已经和收购方谈得差不多了，股权转让价格是咱们原始出资的10倍。后天是五?一节，晟总请咱们去靖安湖玩一天，到时候你和岱朝都不要提卖股的事，这事由我主谈，明白吗？”
“明白。你放心，我们不会提这事的，就由你来主谈。”
“另外，还有一件事必须先和你通个气，我让屠红梅给晟总提供了一套财务报表，报表里体现咱们集团固定资产是5.6亿，年营业额1.2亿、纯利润1500万元。你和岱朝都别说岔了，千万不能说咱们集团目前资金状况不好，也别提鑫桥物流园没有土地证的事。这些我都没给对方说，咱们尽量把这事促成。”
“吴董你放心，我和阮总都不会多说话的。”华兴澜虽然嘴上答应了吴景波，心里却感觉很不舒服，股权收购岂非儿戏，怎么能不给对方交底呢？吴景波未免太缺乏职业道德了。但是，目前吴景波提出的股权转让价格确实又让华兴澜心动，企业改制时吴景波原始出资23万元，阮岱朝和自己都是15万元，二年后雷昭烜又让班子成员再出资收购了58.3万的职工弃股，吴景波、阮岱朝、华兴澜的持股额已分别增至35万元和22万元，乘以10倍，华兴澜可以拿到220万元，这可是别人奋斗一辈子也挣不来的钱啊。
华兴澜转身走进船舱，看到吴景波、阮岱朝与晟屹正在闲聊，晟屹谈兴正浓：“靖安湖现在刚开发，来这儿游玩的人还不多，所以目前我们只放了一条样船。我们在厦门有合资的游艇厂，将来政府要将靖安湖打造成4A级国家湿地公园，到那时我们就成立一个游艇倶乐部，在这里放上十几条尺寸大小不等的游艇，有钱人可以购买或长期包租，然后再委托我们管理、出租；没钱人可以在假期里租着玩，按小时计费，效益非常可观。”
游艇在靖安湖上兜了一圈，最后停泊在一个三面环水的半岛游船码头。下船登岸，4人沿着一条蜿蜒曲折的林间小路前行，走过一座青石马鞍桥，眼前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竟是藤萝翠竹、池馆水廊、叠石流泉、锦鲤群游的一片中式园林。南侧树林掩映之中有一座雕梁画栋的二层小楼，门上方悬一块匾额，上书“渔家傲”三个行书大字，右下角有“会所”二个鎏金正楷小字。字体苍劲有力，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走进小楼，室内空气中流淌着幽幽的古筝曲《渔舟唱晚》，服务员笑脸相迎，将吴景波等人引到“赏荷厅”。屋内是新装修的，完全中式风格，清一色仿古家具，古色古香。对面墙上是一幅水墨大写意的荷花图，北侧墙上挂着一幅章草书法，内部是咏荷的七言绝句。房间南面临湖，整面墙的落地大窗户将把靖安湖的美景尽收眼底。吴景波禁不住感叹到：“真没想到，汉陵还有这么好的地方。”
屋子中央八仙桌上六个凉菜已经摆好了，还有一瓶茅台酒和两包中华烟。
“你们先坐一下，我去趟洗手间。”说着晟屹走出房间。
“晟总的烟瘾真大，自己一天就抽两盒软中华，另外还要招待客人，再加上茶、酒的开销，哟，他个人一天的消费可不低呀！”阮岱朝艳羡地说。
“人家是私企，赚了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比咱们潇洒！”吴景波说。
“晟总的企业做得这么大，收购咱们集团后肯定没精力过问，咱们有必要留下来帮帮他。”阮岱朝说。
“他们已经有人选了。”说话时吴景波的眼神在躲避着阮岱朝。
“随便他吧，要留咱们就接着干；不留咱们就离开。”华兴澜说。
“对，兴澜说得对。”吴景波点头说。
吃饭时4人聊得都是闲话，直到快结束时吴景波才说：“晟总，我们已经商量过了，卖股的事咱们就定了，股价就按以前谈好的执行。”
“好！咱们同干一个，预祝收购成功。”晟屹微笑着举起酒杯。
“一定成功、一定成功。”吴景波、阮岱朝连声附和。
4人举杯一饮而尽。
5月6日雷昭烜和阮岱朝一起去省城开会。吴景波利用这个机会约华兴澜下午2点在龙潭山庄见面，华兴澜如约前往。
“兴澜，这位是李律师，我请他为咱们卖股的事把把关。”进屋时，吴景波将坐在身边的一位年轻律师介绍给华兴澜。
“你好，李律师。”华兴澜快步上前，与从沙发上站着来的李律师握手。
“是这样的，李律师说在公司自然人股东和职工持股会全部同意股权对外转让之前，股份只能在企业内部转让，所以由我先收购其他4个自然人的股份，当然实际出资人还是晟总。等我成为公司第一大自然人股东后，再去找老雷谈，收购他的股权。到那时他留着自己那点股份也没什么意思了，肯定要卖给我。只要我把其他自然人股东的股权全部收购了，就连同自己的股份一起对外转让给晟总，那时咱们再配合晟总去工商局办理股权变更登记手续。你看，这样设计合理吧？我说过了，咱们绝对不会伤害雷董。”吴景波说话的同时，李律师已经从公文包里拿出来一摞文件。
“晟总公司的出纳员正在银行等我电话，咱们之间先签个股权转让协议，签过字我就打电话，220万立刻打到你的银行卡里。”说着话，吴景波示意李律师将厚厚一摞文件递到华兴澜手里。
接过文件，华兴澜将第一份文件仔细看了一遍，是股份转让协议，内容都是双方谈过的，没有任何问题。当华兴澜还想再看下面文件时，李律师说：“下面是股东大会决议，都是涉及股权转让的正常法律文件，别看这么仔细了，咱们没这么多时间，后面还有几个人要签呢。”
听李律师这么一说，华兴澜不好意思再看后面的文件，随手将一摞文件全部签了字，并按律师要求在名字上按了指模。
“你先回去吧，我还要找其他人谈。今晚晟总在汉韵商务会所给岱朝接风，你也来。”吴景波对华兴澜说。
“好的。李律师再见。”出了山庄大门，华兴澜接到了银行短信，220万元全部进账。
晚上8点钟阮岱朝才风尘仆仆地赶到汉韵商务会所。在这之前吴景波、华兴澜一直在和晟屹喝茶聊天。阮岱朝到了，晟屹招呼开席。
“首先给阮总接个风，辛苦了。”晟屹端起酒杯敬阮岱朝。
“谢谢，谢谢！”阮岱朝受宠若惊，起身一仰脖，把酒干了。
“第二杯，咱们祝贺吴董今天已经是金鹏集团的第一大自然人股东了。”晟屹又端起酒来敬吴景波。
“谢谢！”放下酒杯，吴景波对阮岱朝说：“待会儿吃完饭，你把股权转让协议也签了。”
“好的，没问题。”阮岱朝边吃边说。
酒席进行到一半时，晟屹的手机响了。
“噢，好的，你来吧。”晟屹挂断手机后，神秘地对华兴澜说：“考考你，猜猜等会儿你们集团的谁会来？”
华兴澜快速思索着金鹏集团有谁可能与晟总熟悉，试探性地报出几个人名，晟屹笑着摇头否定。华兴澜想从吴景波脸上读出答案，可吴景波此时像个局外人，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咋咋呼呼的说话声，听到这个熟悉的嗓音，华兴澜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