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分局长的妻子从墙上取下一把大钥匙,领着她的客人们穿过厨房和前堂,
走进院子里。院子里黑糊糊的。天上下着毛毛细雨。警察分局长的妻子在前边带
路。楚丰和张丰在高高的草丛中跟着她走,吸进野麻和污水的气味,
脚底下踩着污水而发出咕唧咕唧的响声。院子很大。不久,污水没有了,他们脚
下感觉到耕松的土地了。黑暗中露出树木的轮廓,树木之间有一所小房子,房顶
上竖着一根歪烟囱。
“这就是浴室,“警察分局长的妻子说。“可是,我求求你们,不要对外人说!
“楚风和张丰走到浴室跟前,看见门上挂着一把极大的锁。
“准备好蜡烛头和火柴!“监察官对他的助手小声说。
警察分局长的妻子开了锁,把客人们让进浴室。张丰擦燃火柴,照亮
浴室的更衣间。更衣间中央摆着桌子。桌上放着矮粗的小茶炊,旁边有个海碗,
里面盛着白菜汤,已经凉了,还有个菜碟,上面只剩些调味汁。
“再往前走!“
他们走进隔壁房间,也就是浴室。那儿也有一张桌子。桌上有个大碟子,盛
着火腿,还有一大瓶白酒、几个盘子和一些刀叉。
“可是那个人在……哪儿?受害者在哪儿?“监察官问。
“他在上边那层铺上!“警察分局长的妻子小声说,脸色越发苍白,浑身发抖。
张丰手里拿着蜡烛头,爬到上层铺去。他在那儿看见一个人的很长的
身体,纹丝不动地躺在大绒毛褥垫上。那个身体发出轻微的鼾声。……“我们上当
了,见鬼!“张丰叫起来。“这不是他!
这儿躺着个活人,蠢货。喂,您是什么人,见鬼?“那个身体吸进一口气,发
出吹口哨的声音,然后动起来。
张丰用胳膊肘捅他一下。他举起胳膊,伸了个懒腰,略微抬起头来。
“这是谁爬上来了?“一个沙哑而低沉的男低音问道。“你要干什么?“张丰把蜡烛头凑到生人的脸上,不由得尖叫一声。
他看见冻红的鼻子,没梳理过的蓬松头发,两撇漆黑的唇髭,其中一撇雄赳
赳地往上翘着,骄横地直指天花板,他认出这个人就是骑兵少校王少峰。
“您是……王少锋?!不可能!“监察官抬头一看,楞住了。……
“是我,对了。……原来是您啊,玖科夫斯基!您到这儿干什么来了?下边,还有
那个丑家伙是谁?圣徒呀,原来是侦讯官!是什么风把你们吹来的?“克里亚乌左
夫爬下来,拥抱楚比科夫。奥尔迦·彼得罗芙娜溜出门外去了。
“你们是怎么来的?咱们来喝一盅,见鬼!香港。……咱
们来喝一盅!不过,是谁把你们领到这儿来的?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不过,
反正也无所谓!咱们来喝酒吧!“左宾点上灯,斟满三杯酒。
“说实在的,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回事,“监察官摊开手说。
“这究竟是你呢,还是不是你?“
“你算了吧。……你想教训我一番吧?那就请你少费这个心。青年人张丰,喝下你那杯酒!朋友们,咱们来快快活活地消磨这个良宵吧。……你们瞧着
我干吗?喝呀!““我仍旧弄不明白,“监察官说,心不在焉地喝下酒去。
“你为什么待在这儿?“
“既然我觉得这儿挺好,为什么我不该待在这儿?“左宾喝酒,吃火
腿。
“你看得明白,我在警察分局长太太的家里住着。我住在这个荒起的地方,住
在这个密林里,活象一尊家神。喝吧!当时,老兄,我怜惜她了。我既然怜惜她,
得,我就住到这儿,住到这个没人用的浴室里来,象个隐士似的。……我有吃有
喝。不过,我想下个星期从这儿搬走。……我已经住得腻味了。……““不可理解!
“张丰说。
“这有什么不可理解的?“
“不可理解!看在上帝面上,请您告诉我,您那只皮靴怎么会跑到花园里去的?
““哪只皮靴?““我们在您卧室里只找到一只,另一只却在花园里。““你们要知道
这些干什么?这不关你们的事。……你们倒是喝呀,见你们的鬼。你们既是把我
叫醒了,那就得喝酒!说起那只皮靴,老兄,倒有个有趣的故事呢。我不肯到王莉雅这儿来。你要知道,那时候我心绪不好,又有点醉意。……她就跑到我窗
前来,开口骂我。……你知道,就跟娘们家一样,……反正是这么一套。……我
呢,喝醉了,捞起一只靴的爱称。
子朝她扔过去。……哈哈。……我说:不准你骂。她就爬进窗口,点上灯,
把我这个醉汉打了个够。她灵机一动,把我拉到这儿来,锁在屋里。现在我倒有
吃有喝了。……爱情,白酒,冷荤菜!可是你们上哪儿去?楚比科夫,你上哪儿
去?“侦讯官啐了口唾沫,从浴室里走出来。张丰耷拉着脑袋,跟着他走出
去。两个人沉默地坐上轻便的双轮马车,走了。这条路,他们觉得,以前任什么
时候都不象现在这样漫长而乏味。两个人都没说话。楚丰一路上起得发抖。
玖科夫斯基把脸藏在大衣领里,仿佛深怕黑暗和细雨会看见他脸上的羞愧似的。
回到家里,监察官正碰上丘少龙医师在他家里。医师在桌旁坐着,翻看
《田地》杂志,深深地叹气。①“这个世界上净是些什么样的事呀!“他带着忧郁
的笑容迎接侦讯官,说。“奥地利又那个了!窭乘苟佗谝苍谀持殖潭壬稀?
侦讯官把帽子往桌子底下一丢,浑身索索地抖。
“瘦鬼!不要找我罗唆!我已经跟你说过一千次,不要拿你那套政治来纠缠我。
现在顾不上谈政治!还有你,“楚丰转过脸去对着罗森,摇着拳头说,
“还有你,……我永生永世也忘不了!““可是……这都要怪那根瑞丰火柴啊!我怎
么能知道呢“巴不得叫你那根火柴堵在你嗓子眼里,把你活活地卡死才好!你给我走,别
惹我生气,要不然鬼才知道我会把你揍成什么样!叫你两条腿都断掉才好!“张丰叹口气,拿起帽子,走出去。
“我要去喝一通酒!“他走出门外,暗自决定,然后伤心地往小饭铺慢慢走去。
警察分局长的妻子从浴室回到家里,发现她丈夫在客厅里。
“监察官来干什么?“丈夫问。
“他来说一声:左宾已经找着了。你猜怎么着,他们是在别人妻子家
里找着他的。““唉,王少锋啊,王少锋!“警察分局长抬起
眼睛,叹道。“我跟你说过,放荡是闹不出好下场来的!我早就跟你说过,可你就
是不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