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是七日晴。”宗子凡点头认可了水天所说的答案,“只有‘七日晴’才会无色无味,中毒的人根本不知道自身已被剧毒穿心,待到七日后才会突然发作,令人猝不及防……”宗子凡拧紧了眉毛,回首看向一直在旁沉默的独孤岳。
独孤岳默然,并无任何表示。
子凡收回目光,眼中似有复杂的色彩在若隐若现,但想了想,终究什么也没说。
再看众人,已是在苦苦思考这毒的来处了。
怎么接触到它的呢?少爷没有接触过不洁的东西,除了……
土影思忖片刻,忽然,她震惊地倒抽一口凉气!难不成是……
紫霞注意到了土影惊异的表情,她看着她,示意她说出来。
“是那柄剑。”土影回答。
是的,就是那柄剑,那柄从敌人手中刺过来,莫寒一把抓住了剑尖的剑。
这么说,毒就是涂在了剑身上,不管它刺没刺中莫寒,但只要它放在莫寒身边,让他闻到了剑身上的气味,触到了他身体上任意一寸肌肤……那么,就已经中毒了……好可怕的手段!
知道了是何种毒,也知道了是怎么中的,那接下来,就该如何破解了。
可是,可能吗?
紫霞低头握紧了莫寒冰凉的手,暗暗动用内力源源不断地从手心输送真气过去。
可是,真气就好像输给了空气一样,出手即化,没有出现一丝回应的热气儿。
她按上他手腕上的脉搏,很久才感应到了一阵轻微的跳动,看来,莫寒已经气若游丝了……
“可有……解毒的法子?”紫霞强忍着鼻腔里涌上来的酸楚,故作淡定地问。
话一出口她就笑了,苦涩无比。
解毒的法子,哪里可能有?
如果在发作之前的六天里察觉到这种毒素并得到了解药,那么或许还有存活下去的希望,可是……
可是若等到毒发之时,说明毒素已经侵入肝肠、肌理之中,内到血液外到皮肤浑身上下全是毒,就好比吞噬了人间无解之毒。鹤顶红,怎么可能还有挽回的余地?
果然,众人痛苦地垂下头去,屋子里可怕的寂静给了她准确的回答。
可是,莫寒就只能这样死去吗?
紫霞的心,抽搐成一团。
为什么老天爷就这么残忍地一次又一次的将我们推至绝望的悬崖边上,看着我们跌至万丈深渊?
你已经让他失踪了两年,两年间他一定吃了很多很多苦受了很多很多的欺负,所以才会痴傻到六亲不认的程度,现在好不容易病情有了转机,好不容易有了那么一点点的转机啊……就这么一点点就让我们无端生出太多的期待与希望,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们?
他还小,他还年轻,他只有十七岁啊!人世间的许多事他还没有经历过,许多快乐他还没有看到过,许多幸福他还没来得及体会……
他还没有成亲,没有当天底下最英俊潇洒的新郎,他还没有生儿育女,还没有尝到做父亲的喜悦……
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狠心要夺取他年轻的生命啊?
紫霞的泪,一滴一滴从眼中滑落,慢慢的,越滴越快,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落在交叉相握的两只手上,手心手背一片湿润……
她纹丝不动地坐在那儿,安静地望着莫寒苍白如纸的脸庞。
她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她怕她万一不小心眨了,莫寒就会消失不见了,就如四年前那般下落不明,让她苦苦找寻了两年,盼了七百多个日日夜夜才盼回来……
这一次万一又不见了,那么她该再去哪里找他?找多久?还能找的到吗?
正在大家纷纷黯然伤神落泪的时刻,门“哐”地一声被撞开了!
挽青衣衫不整地冲进来,径直奔至床前,从怀里不断地掏出一堆瓶瓶罐罐来。
紫霞停止了眼泪,吃惊地望着她;
宗子凡抬起头,吃惊地望着她;
独孤岳收起散乱的思绪,吃惊地望着她;
“五行”侍卫回过神,吃惊地望着她;
含翠忘记了抹泪,吃惊地望着她;
一屋子的人,都望着她,吃惊地……
“我来的时候带了许多药过来,”她竭力忍住哭腔,向紫霞、向众人断断续续地解释着,“我不知道这些都是些什么药,是毒药还是解药我也不懂……我就每样都拿来了一些,我想……我想总会派上用场的,小姐你捡几样与少爷吃,说不定……说不定少爷吃了以后就有救了,就会醒过来了……”
她哽咽的终于再也说不下去,眼泪犹如挣脱了锁链的魔兽,发疯般地冲了出来……
紫霞的泪,再次不住地往下掉,不住地往下掉,往下掉……
“小姐……小姐您莫哭,您快看看这些药啊……或许,或许里面就有这种毒的解药呢,您看看啊……”挽青颤抖着双手,将那些瓶瓶罐罐胡乱地塞在紫霞手里。
“挽青,”紫霞捉住挽青颤抖不已的手,制止她再胡乱讲下去,“挽青你听我说……”
挽青停止了乱动,她抽泣着,充满期待地望着面前的紫霞。
小姐总会有办法的,对,小姐一定有办法,她是玉泉宫的宫主啊!
她武艺超凡,她又是那么聪明绝顶,她是江湖上、武林中颇有威望的一方派主,她会有办法来救少爷,她会有的……
“挽青你听我说,”紫霞望着跪倒在膝前哭的梨花带雨的挽青,一双冰瞳里溢满了深深的痛苦与不忍,她一字一顿地告诉她。
“玉泉宫,根本就没有这种毒。所以,也不可能有这种解药……”
挽青的身体陡然一僵,随即慢慢瘫软下去。
她浑身颤抖着。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安静地躺在床上熟睡的他……
他睡得那么沉,那么安恬,让人不敢去近身打扰,生怕搅乱了他正做着的美梦……
他睡得无声无息,仿佛没有呼吸一般……
“少爷。!”她大喊一声,扑上去死死抱住了他冰冷的身子。
“少爷啊!你醒醒……我是挽青,少爷,我是挽青……‘挽’是挽手的挽,‘青’是青青草原的青……
“你说过要与挽青手挽着手一起去关外看青青草原的……少爷你醒醒,你起来啊!你忘了吗?你不可以忘的,少爷……挽青等那一天等了十年了啊!……
“你怎么能丢下我自己就走了呢?少爷,你若走了挽青可怎么办啊?少爷挽青这一个月里在家学会了做好多菜……
“你醒醒,挽青带你回家去吃,少爷……挽青求求你,求求你醒过来好不好……”
她使劲哭着,鼻涕眼泪奔腾不止。
她摇着他、晃着他、喊着他……
可他,却听不到了,再也,听不到了……
“挽青!”含翠终于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上一把抱住了她大哭起来,“挽青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少爷看到了会难过的……”
二人痛彻心扉的哭声让大家更是伤心至极,纷纷落泪。
突然,一直在强忍着眼泪决堤的紫霞,猛地站起身来向着独孤岳的方向扑过去!
众人大惊,然而,在那一瞬间却无人来得及动手阻止!
一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击在独孤岳胸口之上!
天啊!
众人的呼吸一同被夺了去呼吸与心跳。
独孤岳被击退至窗边,精美的雕花木质窗棂被震得粉碎,而他本人,也“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鲜红的血,散落在干净的地板上,在明亮的灯光下泛着妖冶的光,熠熠生辉。
“紫霞!(宫主!)。”子凡连同众人不约而同一起惊讶地喊出声来。
在他们还没回过神来的当儿,紫霞已再次冲了过去,双手揪起独孤岳的胸口的衣物,发疯般的推搡着他。
“你还我莫寒!你还我莫寒……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莫寒……都是你,都是你们红叶山庄!都是你害得!……把莫寒还给我!……”
她的眼泪奔腾不止,哗哗直流,像是要流尽、要流干了……
他艰难地喘息着,看着她的崩溃,心,痛如刀绞……
眼泪自眼眶中逐渐汇聚,眼前她痛不欲生的脸庞如同隔了层纱,看不清楚。
这一刻,他好恨……
“要我如何做,方能泄你心头之恨?”泪水自眼角滑落,她梨花带雨的容颜又变得清晰,越清晰越疼,真的很疼……
她在听到他的话后,赫然定住了。
子凡看着这一幕,不知如何是好。
金樟木仰等人更是不知所措。
许久,她开始笑,笑的浑身都颤抖了,如此绝望的笑声,深深地刺痛了每一个人的心。
笑声慢慢转变成了哭声,她终于放肆地大哭起来,却突然紧紧地抱住了他,紧紧的,那么那么紧……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失去他,不能,不能了……
他的眼泪滴滴落下,渗入她凌乱的秀发里去。
双手紧紧握成拳,忍不住狠狠颤栗起来。
他恨啊!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一无是处!
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不是吗?
紫霞,对不起,对不起
紫霞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滑落脸庞,刀割似的疼痛。
痛吧,再痛些,痛的麻木了就不再痛苦了,痛的麻木了就感觉不到痛苦了……
屋子里的人站得笔直,都深深垂下头去,木质地板上一片潮湿……
夜,凄凉的令人不安。
月亮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纱布,浑浊模糊。
那个亮如白昼的房间依然灯火通明。
多多付了银子与客栈老板,那老板也是识趣的人。看到一堆白花花的银子,旁边是一把明晃晃的刀,便没敢再说什么,收了钱就讪笑着走了。房间的灯火与吵闹、哭喊声也就不敢再过问。
现在,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死一般的沉寂。
侍卫中留下了木仰与水天把守,含翠陪挽青在床前守着。
其他人,听了紫霞的吩咐便散去了。
紫霞起身离开,只身来到后院,在夜色中摸索着行走。
不知慢慢走动了多久,她终于在院子里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柳树下坐了下来。
背倚着树干,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她方才看清旁边是一簇小小的明菊。
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摩挲着那瘦小零星的花瓣。
花瓣已经有些干枯,遭到外力的揉搓便“窸窸窣窣”掉下几片来。
她准确地接住那些瘦弱的身体,放在鼻尖轻嗅着那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芬芳。
几个时辰前,这里还蹲着一位英气俊朗的白衣少年。
他在菊丛下面费力地刨着土,一下又一下,一把又一把……他一连刨出了一排好几个土坑,然后将那些落了的黄叶搜集起来,细细填埋在里面。每一株黄菊下面都有,生怕遗漏了哪个微小的生命,怕它们责怪自己偏了心……
起初她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将一些干枯的叶子埋在花株下面作甚?后来经人解释她才了解到。原来,这些落叶可以做很好的花肥呢。
将它们埋在花株下腐烂掉,来年就会化成养分供花儿吸收。而花儿,就会长得更旺盛、更美丽……
他,竟然连这些细微的事情都懂。
他一定是看到花瓣有些干枯了,心生疼惜,所以才会想到用这种方式来爱惜它们。
他还是个孩子,却能有这样悲天悯人的情怀……
他折一朵淡雅细碎的菊花,轻轻别在少女的青丝间。
他笑着,温和的笑容安然宁静。
他的眼神中充满着幸福与祥和,静静地看着心爱的少女在面前微微羞红了脸……
他们,原是佳偶天成,偏偏,躲不过命运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