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菊丛旁忙着刨土的木仰与莫寒忽然发出一阵笑声,爽朗欢快的笑一下子将紫霞纷飞的思绪带回了现实。
嘴角弯弯,紫霞突然很感激。感谢我们还活着。这样的日子,若不染指江湖的杀戮血腥,该是多么宁静祥和的世外天伦?
只是,入世容易出世太难。
木仰的笑脸在阳光下更显俏皮可爱。他只比莫寒大一岁,还是个孩子呵!
“木仰中的是什么毒?怎么解的?”想起那次混战,曹战永远停留在了那片血海之中,而木仰,为护金樟周全,出手拦下那枚毒镖,自己命悬一线。好在水天带走了他,可是,对于解毒,玉泉宫没人能精通。
土影思索了一下,也颇有疑问,许久才回答道:“这个……属下们也不清楚。当时木仰危在旦夕,大家都束手无策,就连郎中都没了招数……正当大家有了最坏的打算时,水天堂主不知从哪里带来了解药,好像是江湖上的朋友罢,水天总归比我们在江湖上熟人多。”
此言不虚。
木仰与水天是探子,终日在江湖各处游荡,识人断人的功夫,非寻常之辈可比。结交一些江湖朋友更是无可厚非。木仰这次,也得亏他了……
紫霞垂下眼,伸手抚弄了一下雪儿柔顺的皮毛,这才想起方才土影汇报的莫寒遇袭的事,停了片刻,便问:“我听说那次打斗中,莫寒也出手了?”
“是……是属下们护送不周,才让少爷受了惊,当时……局面很混乱,我们也没想到少爷会出手……”土影忙不迭地解释着,表情惭愧不已。
她永远忘不了莫寒从马车上出来的那个场景。
他稳稳抓住了刺进车帘的剑尖,长剑自他抓着的剑尖处慢慢升腾起一阵细微的烟雾。
烟雾顺着剑身往对面蔓延,一直蔓延到黑衣人握着的的剑柄……
然后,然后她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方才还生龙活虎的黑衣人突然口吐鲜血,继而颓然倒地,连抽搐都没有一下……
那是她生平见过的最悬疑的杀人方法。
紫霞淡淡一笑:“我并没有责备你们的意思……”她抬头看向仍在忙碌的莫寒,低喃着,“看来,莫寒,他就要回来了……”
“宫主。”
紫霞惊起抬头,发现水天不知何时已站在跟前。
一袭明净的蓝色衣衫,梳理的整齐油亮高高束起的头发。一张不苟言笑、恭敬严肃的面孔……水天,永远都是这样一幅冷峻沉肃的神态,真不知怎么会受的了整日在身边调皮捣蛋、孩子气十足的木仰。
“水天,有事吗?”紫霞站起身,将怀里的雪儿转递给一旁也随自己站起来的土影。
水天来找,想必不会是芝麻绿豆的小事。
“宫主,大堂主来了。”他回身伸手向客栈门口轻轻一指。
宗子凡身着天青衣衫,褐色的貂皮大氅在风口处肆意飞扬,仿若一面威风八面的战旗。
两侧各站一名侍卫,皆是褐色棉绒布衣,松松爽爽地将黑发扎起,整个人显得整洁又利落,倒把中间的宗子凡衬托得更显威武精气。
“师兄?!”
“师妹!”
紫霞脸上的表情由震惊慢慢转为兴奋,待终于确定了来人确是自己唯一的、亲如兄长的大师兄时,她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瞬间涌上来的喜悦,小跑着一路迎上前去。
“师兄,你怎么来了?”紫霞看着眼前的宗子凡一身尽是风尘仆仆的痕迹,不由心生疑虑。
临行前她将处理玉泉宫一切大小琐事的权利全都交予了宗子凡,由他在宫里主持大局,以应不时之事。怎么会……
宗子凡微笑着俯首凑到紫霞耳边,耳语一番。
紫霞面露惊讶之色,望着师兄:“真的?!”
子凡略略颔首,更是乐弯了眼睛。
土影与水天在一侧,面面相觑,不知大堂主跟宫主传递了什么信息。
但一定,是好消息。
子凡将师妹额前凌乱的发丝轻轻抿好,满脸的喜色。打量半天,忽然拉下脸色,道,“师妹,你可是有点瘦了啊!”
紫霞淡淡一笑:“怎么会?还不是老样子?”
“师妹,你看还有谁来了?”宗子凡说着,便将身边两个“侍卫”从身后拽了出来。
两名“侍卫”上前按腰垂首行礼:“小姐。”
紫霞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挽青?!含翠?!你们……怎么也来了?”
挽青温和地笑着,掩饰不住主仆重逢的开心:“其实我们都有来的心思,只是谁也不好说出来。忽有一日大堂主不经意提了一下,我们就决定还是来了吧。”
“是啊是啊,我们烦了堂主好些天他才很是勉强很是为难地答应下来呢!”含翠将“很是勉强很是为难”八个字加重了语气。
“这两个丫头啊!我就那么随便一提,她们就一发不可收拾嚷嚷着非要来不可。我想来就来吧,大家聚一起遇到什么事一起解决总是好的。”宗子凡呵呵笑着。
人都齐了,那么玉泉宫,也就空了。
宗子凡像是看透了紫霞的心事,出言道:“玉泉宫有侍卫们把守,莫管家先代劳着应酬些不必要的差事。主要人物都走了,我想玉泉宫一座空城对那些素日暗地里别有用心的人也没有了多大的吸引力。这样一来,玉泉宫没有事,你们反倒成了敌手的目标了。”
紫霞微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她朝宗子凡微微一笑,算作认同。
“嘿!独孤兄!”
宗子凡看见独孤岳迎面走来,迈开轻快的步子迎了上去。
“想不到,又见面了!”子凡双手拍了拍独孤岳的肩膀,笑的甚是畅快。
独孤岳还他两拳,道:“不是说过吗:后会有期?!”
子凡不置可否,二人握手而笑。
不远处的菊花丛边,少年刚刨好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坑。
他张目在周围地上找寻着自己方才收集好的一捧落叶,疑惑之色布上脸庞。咦?去哪儿了呢?
正烦恼地思忖着,但见一双纤细的手映入眼帘,手里捧着正要找寻的叶子。
那双手将叶子细细放入土坑中,力道轻轻的,像是怕弄疼了它们。
少年抬头看向面前的人:一身褐色棉布衣衫遮掩不了那张清丽脸孔散发出的秀气,男子的装扮也掩饰不去女子独有的清新细致……
少年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女,笑容随即在脸上绽放开来。
少女也笑,笑意里满是阔别一月日夜里牵肠挂肚后忽又重逢的幸福……
紫霞含笑起身,避开叙旧续的热火朝天的众人,不经意间的一回眸,就看到了这样一幅明媚清秀的画卷。
白衣翩翩的少年折下一朵细碎淡雅的黄菊,伸手轻轻别在对面淡妆素衣的少女发髻上。一朵淡淡的黄晕映衬着少女羞怯的面容,宁静,温馨……让她一时间感到一丝感动悄悄流窜在心间……守得云开月明,一番波折,一路艰辛,希望终究会来。
莫寒,是真的要回来了,她想。
世事总是这般难料,老天又是如此爱捉弄人。
上一刻阳光明媚温暖如春,洋溢着热情、幸福的欢乐,下一刻便突然乌云密布,大雨即将倾盆而泻。
突如其来的恐惧让渺小如沙的人顿时惊惶的手足无措。
如果莫紫霞再多停留一会儿,如果她再多往深处想一些,或许,就会想到这些话了。
她轻轻收回定格在那副画卷上的视线,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今晚一定要为师兄办个隆重的接风仪式,要将客栈一楼吃饭的场地全包下来,点最上乘的特色菜,来几坛最上等的陈年佳酿……嗯,女儿红最好,大家热热闹闹地欢聚一堂,来个不醉不归……暗暗思忖着,脚下像生了风一样,步子也轻快了许多。
却突然。
“少爷。!”
撕心裂肺的哭喊,带着惊恐,带着痛楚,带着绝望……
莫紫霞犹如当空被一个晴天霹雳击中。
她轻快的步子瞬间像被钉在地上,再也挪移不开;她脸上安宁温和的浅笑慢慢变得僵硬,仿佛是贴上去的一层模具,再也没了生气……
耳畔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直直奔向菊丛的方向。
纷乱吵嚷的呼喊声铺天盖地般的袭来,如同泄了闸的洪水,将她原本冷静的思绪迅速吞没。
大脑失去思维,一片苍白……
莫寒……怎么了??
她不敢转身,她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勇气面对那种得而复失的悲痛,还是因为害怕再次承受天塌地陷的现实?
而她最终,还是转过身来。因为,她是莫紫霞。
她缓缓转过头,向那一簇开得明艳如火炬的秋菊看去,向那一群惊慌的手忙脚乱的众人看去,向那个稚气又成熟,英气俊朗的白衣少年看去。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宛若被一点一滴抽离了生的气息;
他的唇边绽开一朵黑红色、妖冶的血花,娇艳欲滴将衣领口、胸口浸染成一片红霞;
他细长如扇的睫毛没有了再翕动的力气,安静地闭着眼睛,好像不会再醒来了一般……
莫寒,你不是,要回来了么?怎么,又要走了?
亮如白昼的房间里,一屋子默不作声的人默默地在一旁站立着,彼此间没有任何言语,气氛安静的诡异。
紫霞坐在床榻边,静静地看着床上沉睡不醒的人。
她又伸手轻轻掖了下那早已掖了不知多少遍已完全没有必要再掖的被角,眼角慢慢升腾起一片雾水,迷蒙的快要看不清床上睡着的人的脸。
“他最近吃过什么外来的东西没有?”许久,她才出口打破这一沉默,问身后的人们。
“少爷吃的东西以及用的物品都是经过银针仔细检验的,所以没有接触过外来不明的东西。”土影回话的嗓音有些沙哑,显然是被这阵势吓住了。
“最近一段时日,莫寒可曾出现些异常的状况?”寂静顿了一下,宗子凡在一边问道。
“少爷言行与平日无异,并为出现任何不妥。”回话的是火炫,强打起的精神依然难掩一脸的倦容。自从出发至今,他作为主前十位,面对大大小小各帮各派无数次的明杀暗袭,他无一不是冲锋陷阵,就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
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
没有吃过不明东西,也没有异常的举动,只是突然发病。
而且这般厉害,顷刻间就能令一个活灵活现的少年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那么,这种毒一定在体内潜伏了一段时日,待到侵入内脏或人体内重要的器官时,才会突然发作,杀人于一瞬之间。
到时即使寻医问药,怕也是来不及了……会是什么毒呢?又是什么时候中的呢?
忽然紫霞灵光一闪,继而急忙抬头问道:“上次遇袭是什么时候?”
火炫思考一下,说:“七日前,今天刚好是第七天。”
第七天……什么?第七天?!
紫霞猛地瞪大了眼睛!再看宗子凡,也是一样惊愕的表情。
众人面面相觑,有的不明所以,但是有的,已然有些微微的揣测。
“难道是……”金樟沉吟着。
“七日晴。”一直待在窗前只言未发的水天忽然开口接过话去。
木仰一脸的错愕:“大水,你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