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与白薇一起游湖之后又去逛了一下连月书斋,两人皆选购了些上好的宣纸与墨水。眼看着天色不早,纳兰送白薇回家,而后自己也往家走。一路上始终是唇角带笑,眉目含情。用孙勋那句话说的是:“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正在发|情的傻子”。然而恋爱中男子皆是如此,纳兰明俞乐的当傻子。
想到这两天与佳人同游,佳人那张笑的弯弯如新月般的眸子,他唇角的笑容就忍不住扯得更为大了些。
白薇会对他笑,偶尔淘气也会挽着他的肩膀。这些亲昵的小动作都让纳兰为之欣喜若狂。然而有些地方又让他觉得有些泄气。
譬如每次两人出去,白薇都会走在他身侧,不近不远,却是始终保持了一点距离。而在他想牵她的手时,是能够牵到,然而奈何佳人每次出来都会带一副白纱织长至腕间的手套,而脖颈处亦必然会覆着一方浅色的丝巾,整个人从头到脚包的严严实实。
是以,纳兰在每次牵着带了手套的玉手时,都有种背过身去流泪的冲动。天知道现在正是盛夏七月的三伏天啊!手中裹着一层缎该是怎样的闷热?
自然的,他婉转的向白薇表达了希望她取下这些装备的想法,然而白薇却总是用那么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盈盈的看着他,笑而不答。时间一久纳兰自然就淡去了这种年头。只是却有怀疑的种子如遇春雨一般慢慢生根发芽。
心头有个声音在问:“她为何把自己裹得这般严实?她当真就这么讨厌自己的碰触?还是说她是在防自己对她不轨?她,是根本就不信他?”
思及此,纳兰唇角的笑意慢慢淡去,而头一抬,也到了丞相府门口。抬脚进了府,蹙眉吩咐下人把饭菜送到书房,这几日因为忙着与佳人亲近,公事已经积下不少,尤其是北邙使者来京的一干礼仪回礼,都在他需要筹备的范围内,今晚是要熬夜了。
纳兰抬脚刚要往书房的方向走,就见母亲的侍女雅琴迎面走来,冲他一俯身道:
“大少爷,夫人她让你回来去她房里一下,她有事找你。”
“我知了,你回去告诉娘,待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雅琴又福身恭敬的行了一礼,而后退下。
留下纳兰在原地,微微的蹙着眉宇,若有所思。
他那个娘平时最喜欢的事就是坐在佛堂里面吃斋礼佛,鲜少管理府中事物,因而所有事都是二姨娘在操持打理。虽然他与妹妹纳兰明珠都是她亲生,但是她对两个孩子的态度始终都是淡淡的。这么多年来,他也就只是在每月十五的例行家宴上可以看见娘。
所以潜意识里,他一直以为,娘亲是不喜欢他的。因为不喜欢自然也就谈不上有多关心,因而这次突然找他过去,让他心底无端的就生出不祥的预感。
纳兰到了主屋时,纳兰夫人已经在等他了。看见他后冲他举了举手中的茶杯,示意他坐下。
纳兰满脸温和的笑意,顺从的坐到了娘亲的对面,而后便笑着打趣道:
“娘,几日不见,孩儿怎么发觉娘你越发美貌了?只怕爹现在站在你旁边就是个糟老头。”
听着自家儿子的赞美,纳兰夫人原本冷淡的面色缓了缓,多少透出一股暖意。不过她却没有笑,而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冒着热气的茶水,这才抬眼正是纳兰明俞,眼神犀利中透着明显的审视意味道:
“听说你已经有了意中人?”
到底是在自家母亲面前,纳兰闻言俊脸一红,随即点了点,眼神分外认真的看着她回道:
“是的,娘,我喜欢上了一位小姐,我们情投意合,不久之后就会成亲。”
“成亲?”纳兰夫人的声音微扬了几分,茶杯在她手中旋转了几下,她抬眼似笑非笑的看了纳兰明俞一眼道:
“俗话说,婚姻大事,自古奉行的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说你想成亲,可有先同我商量过?”
“娘。”纳兰明俞轻唤了她一声,面色恭敬的答道:
“孩儿正准备近日告诉娘,想请娘替孩儿准备一下提亲事宜。如今娘既然已经事先知道了,还请娘帮孩儿准备一下。”
“哦?你还没有告诉娘,你中意的姑娘到底是哪一位?是太仆家的二小姐?还是木侍郎家的千金?”
纳兰夫人一双美眸直直的盯着纳兰明俞,不错过他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神色。
纳兰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正向自己而来,胸口都被压迫的有些闷,他深吸了一口气,依旧微笑答道:
“都不是,孩儿中意的,是江南安国公府萧家小姐,萧白薇。”
“胡闹!!!”
自那个“萧”字一出,便见纳兰夫人面色一变,先前淡漠的面色此刻明显是白了几分,一双美眸亦是突然的生出熊熊火苗,手中的茶杯毫不犹豫的往纳兰身上砸过去,甚至在看见茶杯正好砸在自家儿子身上,滚烫的茶水正泼在他身上时,面色也没有丝毫的和缓担忧,有的只是更为高涨的怒气。
茶杯砸过来时,纳兰明俞没有躲,他就这般坐在原地受了这一记。有灼痛感在身上蔓延,他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安然的坐着,一双温良水眸审视般的看着纳兰夫人,显然想不通她那突发的怒火是从何而来。
“敏之。我告诉你,你谁都可以娶,就算是娶个青楼花魁娘都不拦着你,但是那个萧家女,娘拼死也不会让她进门!所以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你要是敢偷偷娶了那女人,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你也没有我这个娘!”
许是因为激动,纳兰夫人的一张脸有些微的狰狞变形。她搁下话冷哼了一声,而后抬脚就走了出去。
敏之,是纳兰明俞的小字,若是寻常家里母亲唤孩儿自然是百般温情,可是刚才那一声“敏之”,却让纳兰明俞的心从头冷到脚,浑身再无半死暖意。
一旁的侍女雅琴在夫人走后,慌忙拿着手帕上前为纳兰擦拭,却被纳兰一把推开:
“不用了。”
纳兰神色淡漠,他抬起脚来也往外走,在走到刚才那只碎裂在地的瓷杯时,怔怔的看了一眼,而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他没有回卧房,而是直奔书房,却不想书房中明亮,父亲纳兰思谷正坐在书桌上,看见他来,便温声道:
“刚从你娘那回来?”
“恩”纳兰明俞闷闷的应了一声,走到一旁的另一张椅子坐下。
“你娘不同意你与那位萧郡主来往?发火了?”纳兰思谷的声音里尽是了然。
纳兰明俞又点了头,却没有再出声。
气氛僵了一僵,不一会儿,纳兰思谷慢慢的站起身,抬手在他肩上轻拍了一下,待儿子抬头看过来时,他方语重心长的道:
“这事原本就怪不得你娘,爹也觉得那位郡主并非是良配,婚姻大事,岂是儿戏,你还是好好想想吧。总之,爹娘不会害你。”
说完,纳兰思谷从书桌上拿起一卷书页,稳步走了出去。
终于是彻底的安静了,书房之中,灯火幽幽,衬得纳兰明俞玉色的脸庞略显苍白。
眼前又恍过白薇那笑语盈盈,明眸皓齿的摸样,心头就是一凛。现在要他放手,他如何舍得?娘,为何那么激烈的反对?她甚至连白薇的人都没见过。
纳兰明俞敛眉陷入沉思,书房的门却冷不防再一次被打开。一身粉色罗裙的纳兰明珠冒出头来急吼吼的冲他道:
“哥哥?你当真要娶那个丑郡主?”
“与你何干!是我要娶又不是你娶!”微黄的烛火旁,纳兰一回头眉眼间便带了凌厉的戾气。他死死的盯住明珠,眼底一片冷意。
为什么这么多人突然就来关心起他的亲事?他只不过是想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而已,有没有烧杀劫掠,为何所有人都要反对?!
“哥。。呜呜呜。。我。。我就是问问。”
纳兰明珠显然是被吓住了,自小一起长大,从来都温凉如水的哥哥刚才是第一次那般凶狠的对她。光是那森喊如冰刃的眼神,就让她的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这还是她那个脾性温和任她胡闹的兄长?
女子明显的哭腔惊醒了他,纳兰明俞看着站在门口只露出个脑袋一脸惊吓的小妹,脸色一缓,他揉了揉眉心,尽量恢复素日的温和道:
“哥哥没事,就是有点烦,你先去歇息吧,不用管我。”
纳兰明珠走后,纳兰个俞双眸微微闭起,眉心却是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自己刚才竟然失控了呢。
白薇一觉睡到午膳时方起身,与萧幕白一起用了膳,她便出了府。昨日和纳兰一起闲逛时无意间看到一件出售话本的铺子,只是因为急着回家就没有进去,今日正好可以进去看看。
她今日出门时特意着了一件男装,依着记忆走道那条街,仔细的扫了几眼,确定了位置便往里走。
铺子的主人是一个面相斯文的中年男子,见有人进了店,抬头冲白薇客气的笑了下,而后又低下头看自己手中的话本。
白薇在店里大致转了一圈,顺手拿了基本自己感兴趣的传奇话本,不过就是《打鸳鸯》《私定情》之类。在这个言情小说并不泛滥的时空,她也就只能看些野史杂记打发时间了。
付了银子出了门,日头有些大,她抬脚就往一旁的茶楼走去。由于是一手展着衣袖挡在额头,一手抱着话本,因而一个不察竟然与对面的人撞了个满怀。只听得“刷刷”几声,白薇怀中抱着的话本便全部掉在了地上。
“对不起。”明明是她先开口,却发现对面之人亦同时开口,两个人的声音便如此默契的重叠在了一起。
闻言白薇笑笑,弯腰就开始捡话本,不想手指竟然碰到了另外一双指骨分明,修长好看的手,那手的主人此刻亦是弯下身子捡起地上基本书有《晋史》《晖皇传》字样的书,几本看着挺厚,蛮有分量的。
白薇手指伸向那几本话本,一时之间竟有些羞愧。
瞧瞧,人家看的是知识。。自己看的却是闲书。
白薇颇觉有些不好意思,捡好了所有的话本,见地上还有一本书摊开在那边,她好意想帮那人捡起来,谁知书拿到手中之后,在无意间扫到那摊开的书页上笔画精致,栩栩如生的春|宫|图时,白薇的手一僵,她赶紧合上,这才发现书面上写了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资治通鉴》,端的是正气凌然。
一时间,白薇感觉自己有些风中凌乱。
她没有站起身,反而是抬起头仰着下巴看向那人。入目的是一张清俊却透着明显淡漠的男人的脸,男人很年轻,依她看过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
看着那双潋滟如三月春月般清透的眼眸,白薇一时间很不能够把这张脸和自己幻想的一脸淫|邪三角眼的萎缩老男人重合在一起。
正呆怔时手中的书已经被人毫不客气的抽走,那人薄唇微启,轻轻扫了白薇一眼,抬脚就走了。留下白薇在原地,心头感觉说不出的怪异。总觉得似乎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被她漏掉了。
不是因为这个男人正是上次买走自己看中的木雕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他与前次一样倨傲的态度,更不是因为他怀中抱着的那一叠厚厚的春宫图,那又是因为什么?
男子那双指骨修长异常好看的手浮现在眼前,白薇眉心一拧猛的就从地上跳了起来!
她知道了!她终于想起来了!两次!两次碰到这个古怪的男人时,自己手上都没有戴手套,都是出门时忘了。可是这两次那男人明明都已经碰到她了,明明她很明显的感受到他指间传来的暖意。
明明肌肤相触,可是为何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个男人明明什么反应都没有!
一时间白薇心头狂跳,是她中的媚香散终于解了?还是说刚才那个男人身上有什么古怪?
前一种明显不可能,那就是后一种了?
白薇瞬间拔腿就跑,恨不能追到那个男人后把他剥光之后解剖了查看一下。可是待她跑出去后才发现长街之上,人来人往,哪里还有那个男人的影子?
连着追了好几条街,都没有再看见那人的身影,白薇无奈,只得垂头丧气的往家里走。看来还是需要借萧慕白的暗卫一用,她又预感,只要找到那个男人,自己这诡异的体质,说不定还真能解除。
她可真是受够这具变态身体,每次出门都要裹得跟个木乃伊似的,天知道现在还是盛夏热死人不偿命呐!
白薇刚走到萧府门口,还没有抬脚进去,便见门口的一尊石狮子后忽有一道粉色的身影闪出堪堪的挡在了她面前。她抬眼细看,发现对方是一位面容秀丽的年轻姑娘。
“郡主,我家夫人想要见你,请跟奴婢走一趟。”
女子的面色平和,态度不卑不亢,她躬身冲白薇作出了一个邀请的动作,奈何白薇却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客气的道:
“请问你家夫人是谁?有何事要见我?”
“我家夫人就是当朝纳兰丞相的夫人,与郡主交好的纳兰公子正是夫人所生。”
原来,是纳兰明俞的老娘么?也就意味着是她的未来婆婆?既然婆婆大人现在想要见她,她还能不卖这个面子?
一时间白薇敛去了眉间的烦闷,冲那女子笑道:
“既然是纳兰夫人相,白薇是万不能拂了夫人面子的。”
于是那粉衣女子在前,白薇随后,两个人沿着萧府的外墙行了几步,在看到前面停着的一辆马车时,那粉衣女子冲白薇笑了笑,而后微微扬声冲马车方向道:
“夫人,人已经来了。”
“让她过来吧。”一道略显凌厉的女声自马车里传出,与白薇预想中的温柔娴雅很是不符。
“郡主,夫人请你过去说话。”
粉衣女子躬身相请,白薇淡淡一笑抬脚就走到马车前。与此同时,马车内有一双素净的手伸出撩开帘子,白薇瞬间就感觉到一道凌厉的充满审视意味的视线正落在她身上。
白薇温婉一笑道:
“萧白薇见过夫人。”说完话她微微抬起脖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保养得宜的美艳脸庞。此刻脸庞的主人正狠狠的瞪着她,一双美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厌弃。
白薇心下一紧,身体便自动进入了备战状态,她有预感,这纳兰夫人明显就是来者不善。
果然,只见纳兰夫人那一双带了无尽煞气的美眸细细的看了她好几眼后,张口便道:
“萧小姐,我想请你以后离我儿远一点,不要再缠着他了。我们已经为他定了一门亲事,只待明年春天完婚。萧小姐是有身份的人,想来必然做不出死缠烂打这等不要脸面的事来。”
纳兰夫人眼神犀利,话里话外更是透着浓浓的不屑于厌恶。只不过三言两语间就把白薇的火气勾了上来。
现代有俗语言,在未来婆婆面前示弱,那你就是输了,一辈子都别想再翻身!
思及此白薇眼眸微微眯起,她看向纳兰夫人,眉梢眼角俱是赤|裸|裸的挑衅。
“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那等没脸没皮的事白薇自然做不出也不屑去做。夫人初见面就说我纠缠贵公子,可有什么证据?
眼下的情形分明就是贵府公子痴情于我,而我尚在考虑之中,还未想好要不要嫁他。
再说了,纳兰夫人,你若是不想看到我与贵公子在一起,何故要来找我?腿脚现在还长在纳兰明俞的身上,我可没有强迫他非要来我这里。夫人若是真心想阻止我们,不如先和纳兰公子沟通一番。你若是这能劝得了纳兰明俞对我忘情,那我就是此生不再见他又有何难?
反之,假使本来就是他苦苦执着于我,那夫人让我不再纠缠又有何用,只要他心系于我,我就算躲他躲至天涯海角他也必然能够把我找出来。所以,纳兰夫人,你最好先搞清楚眼前的现状再出手比较好。”
不用看,白薇也知,纳兰夫人的面色肯定气的铁青,可是她心底却没有半丝愧疚。话语搁下,她转身就走,再不多言。
是以,她没有看到,身后的马车里,那个眼神凌厉的美妇人眼里一闪而过的怨毒。
果真是萧家人,很好!先是毁了她,现在又想毁了她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