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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鬼谷先生论大势 周室天子恕郑侯

周桓王五年冬天的一个晚上,皎月当空,夜凉如水。鬼谷高山中一片平整的山石之上,草木扶疏,万赖俱寂。郁离子席地抚琴,鬼谷子与无暇子都站在一旁静听。琴声清绝,与天上的明月交相辉映,一时清音直接云汉,月华遍洒九州,正在难分难解,琴声忽然转急,鬼谷先生不禁皱起眉头,无暇子也犹然变色。须臾琴弦铮然而断。郁离子脸色惨白,静坐不语。鬼谷子掐指一算,长叹一声道:“考叔该绝,命也;郑氏应衰,数也。命数如此,诚为可惜。”颖考叔虽是无暇子的嫡传,但兵法武艺多从郁离子处习得,因此郁离子关心颖考叔,比无暇子更甚,听师父如此说,不禁潸然泪下。无暇子喃喃说道:“考叔应天地正气所生,乃是人间正义的化身。难道天绝正道,不使正义布于四方?那天下百姓,从此不又陷于水火之中了吗?”鬼谷子道:“非也。夫天下大势,乱极生治,治极行乱。周室现今之乱,乃始于文武成康之治。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尔等虽得微道,然运数未至,不可强与相争。”

郁离子道:“小徒平时虽然能算,但此时心乱如麻,师尊既然善于运卜,请师尊指教:天下入治之年,当始于何时?”鬼谷子看了郁离子一眼,说道:“你抚琴不能出情在先,卜算难以入定在后,修行之浅,如此可窥一斑。须知大象无形,大乐无声。欲测玄机,不在情形之道矣。”郁离子和无暇子躬身领教。鬼谷子又道:“如今天下不可谓不乱,但不能说是乱极。至乱极之时,自然生治。治未及治,乱又重生,从此五侯逐霸,七国争雄,百姓受灾,甚于目前。天道难测,玄机不可轻泄,为师也只能说到这里。你们如想继续修练,可在七七四十九日之后重回此谷。考叔当有一子,须你们走一趟才能泽化.”二人跪下称谢。第二天一早,二人便拜别鬼谷子,下山去郑不提。

叔詹来到颖考叔府中,二人重新见礼,然后分宾主落坐。晏珠因夫君与叔詹有兄弟之谊,所以并不避讳,为二人端来茶水,然后站在一旁。颖考叔心情极好,见叔詹郁郁寡欢,便诧异道:“为兄看你愁眉不展,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为政乎,为情乎?”叔詹道:“为政。”颖考叔向西拱手后笑道:“主公如今听我之言,入周勤王,眼见大郑霸业可成,百姓将享盛世。此时此刻,你还有何忧可言?”叔詹皱眉道:“恐怕此说过早。”颖考叔惊道:“兄弟何出此言?”叔詹答道:“主公乃一代枭雄,绝不会听信你我之言,做那贤君忠臣。他这次入周,既使能够隐忍天子责难,恐怕天子忌其权重,仍然不能容他。而且我怀疑主公带了祭足而不让你跟随,本身就怀有阴谋。”颖考叔急忙问道:“你说天子忌主公权重而不容于主公,这话我信。可你何以见得主公此去,就是一个阴谋?”叔詹叹道:“你也太天真了,难道你真的认为主公会采用你的主张,而以正道谋取霸业吗?以我意度之,难!再说祭足大夫,虽然为人低调而且怀有智计,但此人达不能兼济天下,穷亦不能独善其身。所以他不可能不抓住主公的心理,为他做他想做的一切。这次他跟随主公,恐怕只能坏事,而不能成事。”颖考叔越听越有道理,虽说巍然端坐椅中,心里却乱成一团。晏珠趁机说道:“我觉着叔先生说的有理。既然如此,你们兄弟二人为何不辞官封印,归隐田园?”颖考叔斜眼看了看晏珠,一声不答。晏珠红了脸,把帘子一摔,生气进内去了。二人沉默半晌,颖考叔才发话道:“我看这事也不一定。等主公回来,我们再看情形而定。如果主公有什么不轨的举动,我当力谏。”叔詹道:“只怕谏而无用。”颖考叔默然不语。

庄公离开郑国,不一日便到得洛阳。当时正值腊月,乃是一年一度的四方诸侯进贡方物,朝见天子之期。庄公怀着鬼胎,不敢直接上朝,便打发祭足带着礼物,去请周公黑肩代为引见。黑肩见了祭足,就收了礼物,并随他来到驿馆。时庄公因示朝王隆重,自京城郊外五十里外就开始步行,所以洗脚以去困乏。听闻黑肩来访,庄公不及穿鞋,就那么光着脚迎出二门。黑户十分感动,连忙以王臣朝见诸侯之礼相见。庄公满而堆笑,扶起黑肩说道:“公乃王臣,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何必行此大礼?”黑肩也笑道:“王臣也是臣,郑公礼贤下士,谦虚至此,小臣更应该效仿。”两人携手说笑,同进议事厅中。

黑肩先让庄公坐,庄公坚辞不受,再三让之,黑肩方才斜签着身子坐了主位。礼毕之后,驿丞送上香茶。庄公边喝茶,边让随身侍女擦脚穿鞋。茶罢,庄公鞋子也穿好了。又寒喧几句,庄公方才叹道:“只因我约束不严,才闹出盗割周粮一事。寡人为此日夜不安,几次欲入朝请罪,却连番遭遇几件大事而未能成行。不知我王还生我的气否?”黑肩笑道:“若说郑公宽仁待下,这倒是有的。至于约束属下不严之说,我却不敢苟同。想当初郑国始有太叔之乱,后逢民变,接着闹灾,因此衣食奇缺。祭大夫借粮,也是为百姓生计着想。同为周室子民,救哪个不是救?以我看,当今圣上恐怕是听了小人的诬陷,不明就里,所以气恼。至于郑公屡不来朝,只因国中被五国围困之故,这个圣上也知道。此次郑公来朝,礼节不缺,若再婉言解释前过,圣上一定不会再加责怪。”庄公心里明白,黑肩素来嫉妒虢公被桓王宠幸,他话里所说的“小人”必是虢公忌父无疑,心里想着,面上却笑道:“话虽如此,但怕圣上不肯原谅耳?”黑肩道:“若郑公有用的着我的地方,请尽管说。只要小臣能够办到,万死不敢辞。”庄公连忙拱手称谢道:“如此,有劳周公了。请公为寡人说几句好话,若果圣上肯原谅寡人,寡人另有重谢。”黑肩连说不敢,又和庄公闲聊几句,便告辞而去。

次日早朝,庄公在祭足和公孙阏的陪侍下早早侯在朝门之外。不久,就听到黄钟大吕之声大作,接着便见那些早朝而来的官员都穿着品级不同的官服走过去,后面跟着众诸侯,大家鱼贯而入。又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黄门侍郎出来叫请。庄公稍事修整,确定浑身上下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这才留下祭足和公孙阏,独自随那官儿进去了。走到殿门之外,那官儿先进去通报,须臾又出来宣道:“圣上有请。”庄公进了大殿门内,便开始行三跪九叩大礼。行礼毕,就听黑肩宣道:“圣上有请郑公上前说话。”庄公听了,才敢站起来低头向前,行至御坐之前三尺之外,站定,弯腰启奏道:“罪臣郑寤生朝见我王,愿我王万岁万岁万万岁!”周桓王昨日就听黑肩说庄公要于今日朝见,因恨庄公跋扈专权,欲待不见,又禁不住黑肩苦劝。桓王犹豫不决,谋于虢公忌父,忌父从大局着想,也劝桓王接见。桓王由是接受了庄公之请。今日见庄公执礼不缺,况又碍着颖考叔之面,也便不好发火,于是说道:“爱卿不必过于谦恭,朕自爱卿走后,亦常悔当初一时冲动。如今爱卿既然来朝,朕自会顾惜爱卿忠君之心。只不过关于‘盗割麦禾’一事,虽由颖考叔解释过了,但还须由爱卿再次解释,不仅给朕,也给天下诸侯一个交待。”庄公再次跪奏道:“当时罪臣国内正闹粮荒,因此罪臣便让将士散于各处奍兵。不料是岁灾凶甚重,众将士所到之处先食青菜,后至树皮草根,三军皆有饥色。后来众将士饥饿的狠了,不待罪臣命令,竟然闹出‘盗割麦禾’的事来。此事皆是罪臣约束不严之过,请我王责罚。”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这个理由实在是太牵强了。桓王听了,半晌不语。庄公偷眼看向桓王,见他已经蓄起了胡子,样子也较先前略为成熟,只是而带忧色而已。桓王沉默良久,方才说道:“既然如此,朕就宽恕你罢。不过爱卿且请记住,此事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庄公大喜,磕头奏道:“谢我王隆恩。寤生再不敢了。”说罢也将自己从郑国带来的贡品呈上。桓王见郑国的贡物丰富,面上才稍有喜色。

须臾下朝,齐僖公和陈桓公二君都来厮见。庄公自是欢喜,连忙吩咐设宴相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庄公方才笑道:“圣上果然宽洪大量。此次来朝,收获甚大。”陈桓公也笑道:“齐为大国,每次入贡,都拔头筹。好容易今年少些,我想陈国该出头了,谁知又让郑公抢了先,贡物比我竟然多了一倍。”齐僖公皱眉道:“齐国历来不敢轻忽朝见之礼。只因齐境今年闹水灾,百姓衣食甚缺,所以贡物不及往年。陈侯素来朝礼不缺,多少也就罢了。此事怎可攀比?”陈桓公道:“齐侯说的甚是。我国到底国小,入贡多了,百姓也添负担。”庄公也道:“不管国大国小,各自都应量力而行。多不嫌多,少不嫌少,只不能缺。我国今年也还过的去,又值请罪,所以就多入贡了些。这也没有什么。”三君正在说笑,却忽听门外公孙阏进来奏道:“王子克带着周公奉旨来见,已进二门!”庄公和二君听了,慌忙整衣出迎。

周桓王生有二子,长子名沱,喜文治,先王平王在时,延周公咺为师。后来庄公罢政,虢公执政,又延虢公为师,常与虢公争论治国之道。克是周桓王的次子,生的高大威猛,甚得桓王宠爱,桓王延周公黑肩辅助,子克便常与黑肩密谋夺位,只是碍于桓王正当壮年,二人不敢过于张扬罢了。黑肩因为郑庄公长于治军,国中强将如云,因此便和克商议笼络庄公,以为夺位外援。此次克闻得庄公来朝,况又圣眷如故,便与黑肩力劝桓王复其正卿相位。桓王深知当此乱世,书生无用,所以深喜子克勇武。当日听子克劝他加礼与庄公,一来以儆列国,二来也让子克学些治军之道,桓王觉得有理,但因不喜庄公为人,便又谋于虢公。虢公明知此事不妥,但不敢违克之意,所以就奏道:“复其职位也可,只是不必在朝。”桓王由是决定复庄公卿位,派子克来馆驿宣旨。

当下三君迎至二门,就见王子克笑嘻嘻地站定说道:“圣上有旨意:着郑公接旨!”齐侯和陈侯连忙随着庄公跪下了。只听子克宣道:“自先君平王以来,郑氏祖孙三代屡立大功。今虽有小过,但念其已经改过自新,为恤功臣之后,今特遣王子克持朕手谕:复其卿士之职,但不必在朝参政。钦此。”庄公大喜,山呼万岁,双手上举,接过圣旨。王子克宣过旨意,连忙上前扶起庄公并齐陈二侯,口称:“郑公大喜。我这份见面礼还算体面吧。”庄公称谢。齐陈二侯与子克陛见过后,也向庄公道喜。庄公一一还礼,便命祭足重新布置,就请子克与二侯入席。

次日,天子降旨在内宫大宴群臣。周桓王在旨意中特准各诸侯的陪臣一同随各自的国君赴宴。原来桓王感考叔之贤,日夜思慕,想借此机会见一见。由于他在朝会上并没有见到颖考叔,也没有询问庄公,因此并不知道颖考叔没有随庄公来朝。

到了宴会的时间,诸臣子都在朝门外听传。不久黄门侍郎出大殿宣众臣进殿,众臣听宣,先跪下磕头谢恩,然后按照爵位大小,诸侯在左,陪臣在右,相继列队而入。由于当朝封公的仅有四人,先者宋殇公,次者周公,虢公和鲁隐公,再次者晋公和卫公,最后是郑庄公。其中宋殇公位列上公,周虢二公和鲁隐公为亚公,其它都是初公。宋殇公自恃爵尊国大,又蒙天子宠幸,已经多年没有来朝,因此诸侯的队伍便由鲁隐公领头,俟后便是卫宣公,晋献公,郑庄公,齐僖公,秦文公,次者便是陈侯,蔡侯等,再次者便是邢侯,随侯,荆侯和息侯等。南方楚国素来不服周室,当然也没有来。陪臣的队伍中,鲁大夫公子翚为首,次后是卫大夫獳羊肩和陈大夫子鍼,祭足和公孙阏,然后是齐大夫夷仲年等人。两队君臣,共八八六十四人,绕过正殿,往东南角上的偏殿去领宴。

到了领宴的偏殿中,众臣队伍不乱,列成两班,以侯桓王。须臾桓王在周公黑肩,虢公忌父,太子沱和王子克的陪侍下驾临,众臣又匍伏于地山呼“万岁!”桓王微笑道:“众爱卿平身。”然后就在早已准备好的羊脂玉盆里净手,众臣亦在各自面前的金盆里净了手。桓王先接过旁边太监递过来的上等檀香,朝诸先王的灵位前依次行礼并上香。桓王礼毕,依次是众诸侯行礼上香,最后是各诸侯国的陪臣。依次礼毕,众臣都回归原班当中。

桓王归坐,便命各诸侯及陪臣们入坐。等众臣谢恩归坐之后,桓王方才用眼遍扫群臣。直到他的眼光扫过最后一名臣子,却依然不见颖考叔,他又不好当着众臣的面去问,因此心中便弗然不悦。当他看到祭足时,早知道“盗割麦禾”一事均因其人而起,心中便十分不快。桓王又看了一遍,确定颖考叔并不在其中。然而当他看到了卫大夫獳羊肩和陈大夫子鍼二人,心中又稍觉宽慰。当下大殿中鸦雀无声,只有太监和宫女们流水般上酒上菜的脚步微响。稍后酒菜上齐,桓王便命开宴。众臣又是一番拜谢。等桓王举箸,众臣才敢举箸。桓王见了,便笑道:“朕今日在此赐宴,一来为嘉奖众爱卿的忠君之心,二来亦是为给众爱卿取乐,还望众爱卿不要象刚才那般拘束才是。”众臣虽然平日大都在各自的领地中嚣张跋扈惯了,今天却没有人愿意在周王面前无礼,而使众诸侯耻笑,因此口中虽然答应“是”字,却依然都中规中举。桓王并不介意,却使太子沱给众诸侯劝酒,使王子克给众陪臣劝酒,两人都十分殷勤,众诸侯和众陪臣也都唯唯领命。然而由于在坐的众臣都各怀心思,少有几个心怀坦荡的,因此无人出来调动气氛,宴会进行的也就十分沉闷。须臾,桓王用膳毕,起身入内洗手更衣,众诸侯和众陪臣都起身相送。桓王命太子沱,王子克,虢公忌父和周公黑肩轮番给众臣继续劝酒,自己便带着随身的宫女太监入内去了。

众臣等桓王进去之后,又有太子等四人的调笑,气氛便渐渐的活跃起来。正当兴起,内中却传出桓王旨意:命卫大夫獳羊肩和陈大夫子鍼入内进见。二人听宣,慌忙起身洗手整衣,然后便随着宣旨太监入内去了。宴席上一阵躁动之后,随后恢复平静.虢公忌父眼看就要冷场,就使个眼色给太子沱,沱连忙又给众臣劝酒。

獳羊肩和子鍼随着宣旨太监来到内殿门外,就要跪拜,那太监高声叫道:“圣上有命,二大夫免跪。”二人便不跪。来到内殿之内,却不见桓王在正殿中,二人不知何故,正在迷惑不解,却又见前面引路的太监向左一拐,向西内殿走去。

周桓王斜躺在龙床上,正在闭目奍神。旁边太监和宫女左右罗列,却都鸦雀无声。两人随那宣旨太监进得门槛之内,即便跪下行礼。桓王好似十分疲倦,睁开双眼,用手捏了捏鼻梁上方,坐起身子,说道:“两大夫请起。赐座。”说罢屏退左右,方才向二人笑道:“朕久闻二位爱卿之贤,却不能相见,因此常相思慕,不期今日一见,朕心甚慰。朕今日唤你们来,也只是和你们聊聊天而已,并无它事,二位爱卿不必拘束。”两人弯腰答应。桓王接着说道:“獳大夫,朕曾听说卫国有一奇人,名叫赤练子。此人胸怀韬略,有治国安邦之才。何以卫公不用耶?”獳羊肩连忙起身,复又跪下奏道:“圣上明鉴:赤练子不是别人,乃是微臣的师傅石蜡,卫国的当朝宰相。”桓王奇道:“怪不得石大夫贤名播于四海!如此,且不论其怀有大才,只说大义灭亲这一项,便令人可敬。只是不知他为何不随卫公来朝?”獳大夫又奏道:“主公临行之时,曾有意让石大夫随行。只是石大夫年事已高,主公怕他不禁沿途风霜,因此让微臣在左右陪侍。”桓王叹道:“石大夫忠君之心,可昭日月。今日无缘一见,朕深为遗憾。”说罢又问子鍼道:“我向闻陈侯常夸爱卿之贤,今日一见,果然不谬矣。不知爱卿对如今的局势有何看法”。子鍼也起身,然后跪下奏道:“微臣尚未出世,便闻卫先君武公于先王迁都之时的言论。微臣以为,卫武公之言剖析甚详,正是微臣要说的话。”桓王默然不语,良久方才叹道:“英雄所见略同。郑大夫颖考叔也曾向朕分析过其中的道理。所言也与卫武公不离其要。可惜他此次未来,不然,朕也可向他询问政事。”獳羊肩道:“说起颖考叔大夫,微臣也深为渴慕。论情分,微臣还与他是师兄弟的关系。此人文武双全,性又中直,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贤才。”桓王笑道:“朕刚才怎么说来着?英雄所见略同!爱卿之言,朕深以为然。只是其人不能为朝廷所用,朕甚觉可惜。”子鍼陪笑道:“以微臣浅见,颖考叔在郑,胜于在周。我王圣明,定能明白其中的道理。”桓王觉得与二人言语相投,便来了兴致,问二人道:“二位爱卿,你们可愿留朝辅政?”二人深知周公黑肩嫉妒成性,慌忙说道:“微臣论才不能与颖考叔比肩,论德,亦不能与周虢二公相提并论。圣上相邀,微臣十分感激。至于留朝辅政,微臣万不敢当。”桓王叹息一声,沉吟良久,方才说道:“朕累了,二位爱卿可回席中继续饮酒。跪安吧。”二大夫连忙行跪辞大礼,然后退出。

二人回到席中,众臣都围上来问天子宣二人何事。子鍼笑道:“天子只是君我二人陛见而已,并无他事。”众人不信,又问獳羊肩,獳羊肩也道:“真无他事,仅陛见而已。”众臣方才不问。稍后宴罢,众臣就又侯驾谢恩。内中太监进内禀告,须臾出来宣旨:“圣上有旨:众臣请自便。”于是太子沱送众诸侯,王子克送众大夫。众臣分成二列,鱼贯而出。

过了贺正之期,众诸侯便于朝堂之上请辞,桓王独留下郑庄公,余者均有赏赐,命其自便。郑庄公不知桓王留他何事,心中便直打鼓。

原来桓王并不打算留下庄公,相反,还希望他越早回去越好。只因周公黑肩曾秘奏道:“郑公历来骄横,此次若就么放他走了,以后更难约束。不若赐其粗米,以警其心。”桓王准奏。虢公听闻,慌忙来劝道:“那郑公无事还要生乱,更别提以粗米赐之。我王目前只可笼络于他,万不可不顾他的脸面。”桓王不听,便叫来庄公,问道:“卿国今年收成如何?”庄公对答道:“托赖吾王如天之福,水旱不侵。”赐粗米十车,令其自便。桓王道:“幸而今年郑国丰收,温洛之麦,成周之禾,朕可以留以自食矣。”庄公听了,又羞又恼,却不好发作。桓王见庄公无话,心中甚是快慰,就令赐粗米十车,说道:“聊为备荒之资”,就令其自便。庄公见周王如此怠慢,又以言语相轻,闭口不言,当下辞退。

庄公甚悔此来,向祭足说道:“先前大夫劝寡人朝圣,寡人听命来朝。但如今周王口出怨言,以黍禾见讪,寡人欲拒而不受,当用何辞?”祭足却道:“诸侯所以敬重郑国,以世为卿士,在王左右也。王者所赐,不论厚薄,总曰‘天宠’。主公若辞而不受,分明与周为隙;郑既失周,何以取重于诸侯乎?。”

正议论间,忽报周公黑肩来访,庄公慌忙出迎。黑肩并不言语,却目视左右。庄公会意,屏退从人,然后把黑肩请入内室。黑肩进入内室之后,方才发话道:“天子以粗米二车赐之,分明是悖郑公之面。小臣甚为郑公鸣不平。然而圣上旨意即下,小臣亦不能挽回,还望郑公多多耽待。”庄公笑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寤生何敢心生怨恨?”黑肩亦笑道:“如此甚好。王子克有彩绸两车,命我赠与郑公。还望郑公笑纳。”庄公道:“多谢王子宠爱,寤生感激不尽。”黑肩又道:“小臣此来不单单是为馈赠彩绸,还奉王子之命,把这封密信交与郑公。请郑公于我之后拆阅。”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于庄公。庄公叩拜毕,双手接过书信。黑肩随即告辞,庄公便令祭足相送。

待黑肩走后,庄公便拆密信观看。只见密信中写道:

叔父大人亲启:

如今圣上以粗米赐之,小侄心甚不平。然而天威难测,小侄亦无可奈何。小倒素知叔父胸怀大志,现今宋公不朝,叔父可率四方诸侯伐之。如此,叔父大志得伸,霸业可成。

子克拜上

众位看官,你道子克为何会给郑侯这样一个机会,让他成就王霸之业?原来子克与黑肩密谋篡位,深恐将来一旦继承王位,象宋殇公这类国力强盛而又为臣骄横的诸侯难以宾服,所以便商议借庄公之手,以压他的气焰。上面的这封书信,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产生的。但他们又哪里知道,庄公早就有伐宋的主意呢?此诚为巧合之事也。

那庄公看后,把密信递给祭足。祭足看毕,便奏道:“主公早有伐宋之意,如今王子克意欲伐宋,主公正好师出有名。所以为臣认为,主公可以同意王子克的建议。”公孙阏奏道:“虽然如此,却不能以王子克的名义伐宋。否则必定暴露王子克。”庄公点头道:“子都所言甚当。以祭爱卿之见,寡人当用什么理由伐宋?”祭足道:“宋国国大爵尊,更有万人敌大将南宫长万。主公若欲伐宋,当联合齐鲁等国。然而若要请动齐鲁两国之兵,必要有一个放之四海皆准的理由。以微臣浅见,可以把王子克馈赠的彩绸分布于十车粗米之上,外面再用红锦覆盖,待主公出了京师,就宣曰‘王赐’,再加彤弓弧矢,假说‘宋公久缺朝贡,主公奉天子之命,率兵讨伐。’以这个理由号召列国出兵同伐。如此,有不响应的,即系抗命。诸侯闻之,必然信从。宋国虽大,怎能挡‘奉天讨罪’之师?”

庄公大喜,抚祭足之背道:“卿真智士也。只是朝中有颖考叔等人在,届时恐怕又会阻拦。怎么能让这些人不再挡寡人伐宋之举,望爱卿教我。”祭足还未答言,公孙阏就插话道:“此事易办。主公回国以后,即刻寻个理由,革去颖考叔等人之职,然后再行伐宋之举,那么也就再无阻碍了。”庄公喜道:“子都言之有理,寡人当依计而行。”

出了周境,庄公便一路宣扬王命,宣称宋公不臣之罪。同时传檄各路诸侯共同讨伐。消息传到宋国,宋殇公心中害怕,便派使者到卫国求助。宋使到得卫国,将殇公之意说了。卫宣公便派使者入齐,约齐僖公一道,欲与宋、郑两国讲和。齐僖公款待来使,就与卫宣公约定在瓦屋之地相会。

宋殇公得了齐卫两国讲和之信,便又派使者携带重金入卫,约卫宣公先期在犬邱相见。二君在犬邱商议好策略,然后一起到了瓦屋。齐僖公如约而至,只有郑庄公不来。齐僖公说道:“郑公不到,和议便无从谈起。我当速归。”说罢就要起驾回国。宋公深怕郑庄公与齐国结盟,便强留齐僖公歃血订盟。齐侯虽然面上答应,心中却怀观望之意。只有宋、卫两国相交已久,真心互表相助之意。

自出周王京师洛阳之后,郑庄公于路声播宋公不臣之罪,闻者大都信以为真。消息传到郑国,颖考叔半信半疑,此时公子吕病虽已愈,尚在府中休养。颖考叔便到府请教。公子吕明知其中有诈,却不敢明言,只说:宋公历来骄横,天子让主公奉天讨罪,或许真有其事。考叔犹疑不定,心中忐忑不安。

这边颖考叔心中疑惑,却想不到外面的庄公一路宣扬王命,竟渐渐的自以为真。直至快到京都荥阳,前面有世子忽的人来报说:公子吕,颖考叔和叔詹等众臣率世子并众位公子出城五十里相迎时,他才忽然警醒过来。庄公到底心虚,又深知考叔为人耿直,深怕他又劝谏时不能顾及自己的面子,便与公孙阏商议道:“我先前怕颖考叔又来直言相谏,谋于祭大夫,可惜他怕得罪人,没有明言。子都可与我想个法子,怎样让他深信我是奉命行事?”公孙阏密奏道:“让他深信主公讨伐宋国是奉了王命,除非有周王的旨意做为证据,否则以他的性格,必不肯信。然而若要让他不能唐突犯驾,这倒不难。”庄公喜道:“计将安出?”公孙阏道:“此计不可早泄,否则就不灵了。主公就把这事交给微臣去办,一定妥当。”庄公喜出望外,不及计较其中厉害,便准了公孙阏的建议。

世子忽率领众公子和颖考叔等在朝的大小官员,早早等候在官道两旁。远远只见先是天子的仪仗摆在前面,众臣便都跪下了。天子仪仗过完,其后便是十车“天赐”之物,再其后便是庄公的侍卫先遣队,前面一队一队的过去,稍后才是侍卫们四面环护的青罗伞盖。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那庄公并没有坐在青罗伞盖之下的御辇上,众大臣包括世子忽在内,都是一脸的茫然。因为郑国有礼法规定:臣子出迎,不见到国君不准回还,所以众人虽然都迷惑不解,但也只得跪于道旁,不敢私自归家。等到队伍过尽,后面便是零零落落的后勤补给马队。颖考叔还以为庄公为观察在朝众臣的行止,会藏在最后的队伍里。然而直等到队伍过的一个人也不剩了,别说是庄公,就连随庄公入朝的祭足和公孙阏也没有见到。众臣不禁傻了眼,一个个跪在那里呆若木鸡。

还没等众臣子缓过神,身后却飞马来了一骑,只见马上骑着一位太监,跑到众臣之前又勒马回转,就在马上道:“众臣接旨。”于是众人都伏地听旨。只听那太监宣道:“各位臣工辛苦。寡人已经入宫。各位请回。明日照常早朝。”说罢又掉转头,飞一般的驰去了。众人只好揉着跪得发麻的膝盖站起来,一个个的列队而回。颖考叔走在世子忽和众公子之后,眉头紧锁,对刚才反常的一慕仔细揣摩,却再也理不出头绪。当夜,不论是世子忽和众位公子,还是颖考叔等众臣,均不曾安睡。

翌日早朝,众臣都早早起身,静静的侯在朝门之外,却唯独不见祭足和公孙阏二人。不久,便见执事太监出来宣道:“早朝开始,请诸位大臣入朝议事。”说毕转身在前引路,众臣便坠坠不安的跟着那执事太监列队进入朝班。

进得议事大殿,众臣抬首向御座上观望,却见上面仍然是空空如也。众臣于是更加害怕起来。过了大约一顿饭功夫,那庄公才在祭足和公孙阏的陪侍下慢慢踱到座前。依旧是和蔼可亲的笑容,依旧是那一声不知念了多少遍的“众爱卿平身”,可是今日不知为什么,众臣反而觉得四周有一种无形的威压,随着庄公的到来,这种威压就更加强盛了。尤其是颖考叔,觉得庄公近来的言行举止变的越来越难以捉摸。

庄公好似早已感觉到朝会没有了先前的那种和谐活泼的气氛,但又明显故意的不做任何解释。坐定之后,庄公便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噪子,开始说话了:“众位爱卿,寡人此次入周朝见天子,受恩甚厚。不仅得复公爵,而且领了诸多赏赐。特别是天子托付寡人讨伐宋公不臣之罪,这真是不世之荣耀,值得寡人举国一庆。”说罢,面带微笑遍视群臣。群臣都低头不敢搭话,惟有颖考叔虽不言语,却直视庄公,面无惧色。庄公笑问道:“怎么,颖爱卿有话要和寡人说?”这本是庄公一向问习惯的的一句话。话一出口,庄公便后悔起来。果然不出所料,颖考叔听问,便出班跪下,磕头奏道:“臣在朝中,尝闻主公要代天子伐宋,声讨其不臣之罪。臣想请问主公,是否真有其事?”庄公脸色微变,勉强笑道:“正是。此事货真价实,焉得有假!”颖考叔又奏道:“按说主公奉天讨罪,传檄天下,以此而成不世之功业,微臣应该感到荣耀才对。然而此事关乎大郑的运数,更何况一旦兵马出动,就覆水难收。微臣不才,蒙主公器重,被赐为四方招讨使,总督大郑国的兵马,因此不得不谨慎小心。请问主公,既然天子赐主公以伐宋之权,当有旨意颁布。然而臣在朝中,并没有接到周天子任何御赐伐宋的书面文书……”他话未说完,庄公已经气的浑身发抖,他双手扶住御座两侧,刚想说话,旁边公孙阏跨前一步,指着颖考叔喝道:“你竟敢怀疑主公是假借王命,而且还咄咄质问,你到底安的什么心?”颖考叔仰首反问道:“如若无假,子都又何必如此激动?可见我的话还是可信的。”公孙阏被问的哑口无言,回头去看庄公。那庄公早已经气忿填胸,直觉得头晕目眩,天地都在围着自己旋转,不觉一股血气倒撞上来,大叫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便直挺挺地躺在御座上不动了。那些大臣们早在颖考叔开始质问庄公时都吓的面无人色,,尤其是叔詹,此时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见庄公躺在御座上一动不动,便一涌而上,呼喊的呼喊,掐人中的掐人中,慌乱间竟然没有人去叫太医。

却说宋公子冯得知庄公回朝,便也随后赶来朝见。他刚进大殿,便见庄公晕倒于朝堂之上,诸臣忙乱,不及去叫御医,于是慌忙出殿去宣。不料宣来的那个御医却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一见庄公吐了鲜血,又僵直的躺着不动,便以为庄公已经死了,他手忙脚乱地忙活了半天,就带着哭腔说道:“主公驾……”,他口中的“崩”字还不曾说出,众人就已经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世子忽带着众公子当先就哭起来。他这一哭不打紧,众臣也开始大哭,于是接二连三,就连宫内外的太监和宫女也哭了。站在殿外的执事太监听到里面哭声大作,忙跑进来观看。然而他一看到这阵势,也立刻手足无措起来,连忙派人到姜氏那里报信。稍倾,就见太后姜氏扶着两个宫女的肩膀,气喘吁吁地走进殿来。她一看到殿内的情势,立刻觉得大事不好,但他年老之人,还算有点定性,便喝止众人,上前查看。她见庄公脸色青紫,双目紧闭,嘴角尚挂着血丝,便忙叫宣来一个老成的太医切脉诊断。那太医切了脉,便奏道:“太后请放心。主公乃是急怒攻心,血不归经之证。待臣出个方子,煎一剂汤药服下,不过一个时辰便可醒转。”姜氏这才稍微放心,一面忙命煎药,一面便询问前后经过。公孙阏跪下奏说了。姜氏情急关心,便顾不得颖考叔立下的功勋,一迭连声地叫拖出去立斩。众臣慌忙跪下求情。不料姜氏在盛怒之下,就要牵连求情之人。众臣心中惶恐,眼看着脸色如常的颖考叔被侍卫们吆喝一声,就要架出去斩首。正危急间,不期那庄公悠悠醒转,见这阵势,知道姜氏要斩颖考叔,便咳嗽一声,那架着颖考叔的侍卫便停住手,静候庄公命令。庄公摆手让侍卫退下,便发话道:“颖考叔,你在寡人去朝周的时候,懈怠政务,以致世子和各位公子荒疏学业,不走正途,寡人还没有追究你的失职之罪,你如今却又来顶撞寡人。寡人知你权重,又好借中直之名,专行强逆之事。此时本应两罪并降,但如今寡人要谋划伐宋大计,没有闲功夫与你计较。现着既免去你的招讨大将军,当朝中大夫和太子少傅之职。你可安心在家听候处置,待寡人得胜归来,再重重的治你的罪。”颖考叔磕头谢恩,自己脱去官帽朝服,只穿一身白衣出殿去了。庄公随后宣布退朝。

公孙阏欲借颖考叔贬官的机会,一举置他于死地,便在庄公退朝后密奏道:“颖考叔依仗主公器重,屡次犯主公之忌。若不借此机会除掉他,主公以后便难在朝野竖立威信,更别说将来让四方宾服。臣请主公以犯上谋逆之罪,杀一儆百,以立主公之威。”庄公看了看公孙阏道:“我就喜欢你象今天这样,即使对某人不满,仍能以大局为重,顾全我的脸面。这一点颖考叔不如你。但你有所不知,象他这样忠孝仁义,文武俱全的人可用则用,不可用可贬,但只不可杀。再说他性格中直,行事磊落,在民间军中素有威望,以你刚才所说的理由杀他,过于牵强,也不能使人心服。你是寡人的心腹,不可只记个人恩怨,而不考虑我的处境。你可明白?”公孙阏虽然唯唯连声,对颖考叔的恨意却更深一层。

郑庄公依照公孙阏所奏,欲以懈怠政务为由革去颖考叔的官职,不料颖考叔因感庄公一味的独断专行,于朝堂上强谏,以致气倒庄公,更给了其罢免兵权的理由。庄公既夺去考叔兵权,静观诸臣动静,原来这一式敲山震虎极其有效,自此而后,朝中百官唯唯,不但不敢为颖考叔求情,更不敢再谏庄公伐宋之举,于是便觉诸事顺畅,与先前大不相同。对于当日的决定,庄公本来心中不安,见此,他便处之泰然起来,一边在怡情殿养息,一边加紧筹措伐宋大计。

回国的第三天,郑庄公便收到齐卫两国的讲和国书,书中都俱言约期讲和之事。庄公以礼相待,只道随后会有回书。遣回两国信使之后,庄公把公孙阏,祭足,叔詹,原繁,曼伯,高渠弥,瑕叔盈和祝聃等一班谋臣武将俱延至怡情殿之中,随手把齐宋两国国书向地上一扔,冷笑道:“宋亦惧郑耶!但此时想和,迟了。”以公孙阏为首的主战派见庄公执意伐宋,俱都欢欣不已。庄公又问计于众臣道:“卫与齐欲与寡人和宋讲和,你们以为如何?”祭足便奏道:“齐卫欲与郑宋讲和,约主公在瓦屋相会。其中齐为大国,又与我国结盟,卫国近来又与我国相善,主公如果去了,未免被众诸候认为郑国软弱没有主见;如果不去,又恐被两国误会主公狂妄自大。如此两难之间,未审主公钧意若何?”庄公干脆答道:“我意不去。”祭足又奏道:“如果不去,亦应遗使奉国书向两国说明原因:非吾不欲讲和,实因奉天子之诏,不得不伐耳。”庄公笑道:“一并连国书也省了。”祭足慌忙离坐,跪下磕头道:“微臣实不知主公何意,还请明示。”庄公道:“齐虽大国,然与寡人有兄弟之谊,交情甚厚,必知我伐宋之意至决,因此决不会因我不应约就介怀。卫国虽然与我国近来相善,然而论交情,郑卫实比不上宋卫。因此无论我去还是不去,回不回书,卫国都会站在宋国一边。所以我不去,也不回书,实不欲多此一举也。”众人尽皆拜伏。

又过几天,庄公接到密报,说齐宋卫三国结盟,便又慌请众臣商议。祭足奏道:“微臣以为,齐与宋国原非深交,其虽结盟,只因卫宣公晋居中纠合,并非是出于真心。主公如今以天子之命邀鲁侯共同伐宋,名正言顺,招之必来。然后可托鲁侯纠合齐侯相助。”庄公疑惑道:“祭爱卿,以你刚才所说,齐与宋结盟实非得已,既然如此,我想邀请齐侯共同伐宋,可即写书一封与齐侯,又何必转央鲁侯?”祭足道:“微臣虽然料得齐国与我大郑交厚,必不与宋真心相交,然而现在情势纷繁,亦不得不防齐国因利忘义。我只所以建议主公请鲁侯转央齐侯者,原因有三:其一,鲁国兵权,悉掌握于公子翚之手,此人有勇无谋,贪而且暴,主公又与他有山谷放生之恩,只要贿之以利,在诸侯当中称叔为尊的鲁侯之兵即可招之即来。其二,鲁国与齐国结壤,且世代联姻,鲁侯邀他出兵,他必不违。其三,如果齐国当真被利所诱,不欲出兵助我,那么由鲁侯转央,胜算就大得多。即使齐侯不来,主公也不会受齐国之辱。此为一举三得之计也。”庄公听罢大喜,赞道:“爱卿思虑周详,寡人不能及也。”祭足又奏道:“其它陈,蔡,卫,许和邾等国,也应该传檄召之,如此方见公讨。”庄公又道:“然则这些小国不来,如之奈何?”祭足再拜而奏道:“如有不赴者,可首先移兵伐之。”庄公称善不已,遂遣使者传檄诸侯。

却说郑使入鲁,约期举兵,并说邀齐侯同往之事,许以得胜之日,所得宋国土地,尽归鲁国。公子翚贪横之辈,欣然同意,奏过鲁隐公,转约齐侯,约好与郑军在中邱取齐。齐侯疑郑国有疑他之意,为表诚心,遂使其弟夷仲年为大将,出战车三百乘相助。鲁侯闻得齐侯如此,亦出战车两百乘,使公子翚为大将,亲送出城来助郑国。

随着出兵日期渐渐临近,奉命传檄诸侯的信使也都带着回书,陆续回国。不出祭足所料,齐鲁二国都派兵遣将的相助,陈桓公也亲自率一百辆兵车,多带粮草物资而来。只是蔡,卫,许和邾等小国见几个大国相并,因怕战火烧身,都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推托不来。庄公谋于祭足道:“爱卿原说如有不赴约者,可移兵伐之。如今蔡,卫,许,邾等国公然不来,可伐之否?”祭足道:“古人云:三人成众。如今有齐,鲁两个大国相助,又有陈国做辅,兵已足矣,何必再强同他人?主公可暂且记下,等战胜了宋国,不怕他们不来降。”庄公然之,遂罢伐蔡,卫,许和邾等国之议,一心准备伐宋事宜。

郑庄公决意伐宋,各项准备都在紧锣密鼓但却有条不紊的的进行。眼看与齐鲁陈三国约定的日期越来越近,却还有三件大事决疑不下,庄公为此坐立不安。诸位看官,你道是哪三件大事,能让庄公如此烦恼?这第一件,就是行军参谋无人担任。原本按庄公的意思,祭足是最好的人选,然而庄公亲领大军出境,京都荥阳总要有人防守,况且祭足在太叔之乱时曾以极少的兵力成功守住京都,而且以庄公之见,他的忠君之心也亚于颖考叔,因此留他协助世子忽守城,他是放心的。然而这样以来,行军参谋的职位便没有合适的人选。第二件,便是由谁来但任守城主将的问题。自从庄公下了伐宋的决定,朝中大小将士都渴望到前线杀敌立功,谁都不愿意在京城当这个闲差。世子忽虽然尽得颖考叔的真传,英勇无敌,但毕竟没有亲临战阵,万一有敌兵来犯,虽有祭足协助,又怕有会什么闪失。最后一件是也是最让人头疼的,那就是由谁来押运粮草的问题。这兵马出动,粮草先行。两军一旦进入僵持阶段,谁的粮草足,谁就会稳操胜算。可以说,粮草的筹备与转运,是庄公想伐宋成功的关键。按说,叔詹精通民政,由他来押运粮草,那是再合适不过了。但叔詹是颖考叔的同党,颖考叔罢官之时,没有罢他的官,这已经是加恩了。再说,叔詹也并非是庄公所喜之人。以上三个人选的问题,庄公与众臣争议良久都没有结果。

再过十天,大军就要出行了。庄公急的火烧火燎,寝食俱废。其实满朝文武,除了颖考叔已经罢官之外,公子吕,祭足和叔詹都明白庄公的难处,但又有谁敢明言,去招惹庄公的疑忌呢?这天庄公设朝,待众臣拜毕,庄公开口道:“众位臣工,为这三件大事,连日商议无果,寡人甚是忧心。今天寡人决定在朝会上就把这三件大事给定下来。诸臣如有善言进上,一旦被采用,寡人当重重有赏。”公孙阏首先奏道:“微臣以为主公的三千虎卫军中,英雄无数,主公当量才量德而用,何至于烦恼到如今这个地步?”庄公皱眉道:“子都有所不知,夫兵者,主凶也。寡人虽代天子行征讨之事,却不能不谨慎小心。否则一旦决策失误,后悔莫及。你所推荐的那些人选,若用来冲锋陷阵,折冲杀敌,那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然而用来参议军事,才略却都稍显不足。征北将军可再想想,还有没有更好的人选?”公孙阏再想不出有什么好人选来,只好闭口不言。庄公又问一遍,这回众臣却都鸦雀无声。庄公不悦,骂道:“你们往日里个个能说会道,今日待寡人用得着你们的时候,怎么都变成哑巴了?”这回大家更不敢搭话了。庄公气愤地道:“好好好,你们不说是吧?现今寡人就点名。寡人点到谁,谁就要至少说出一个人选来,若说不出,寡人就治他欺君之罪!寡人倒是想看看,是谁对朝廷忠心,谁又是吃干饭的。”众臣更是战栗而不敢言。

公子吕是当朝宰相,庄公于是便从公子吕开始问道:“子封是三朝老臣,关于人选的事,子封必定有以教我。你说说看,以你之见,你认为谁可参军,谁可守城,谁又可催运粮草?”公子吕原先在病的时候,庄公因忌其权重,便借体恤功臣之名,一样一样削去他的大权,如今他只剩了一个空架子的上卿相位。公子吕极其聪明,怎么能不知庄公的用意?其实依他的性格,非欲不谏,实是他一则怕招庄公疑忌,再则也明知谏而无用。此时庄公既然已经点到他的名字,他也只好出班奏道:“主公原本已经定下由祭足大夫辅助世子,这已经就是个万全之计,若再得一位将军助守,则可保荥阳无虞。至于助守的人选,老臣以为,无论当朝哪一位将军都可。难就难在谁来担任行军司马和谁做粮草押运官。老臣倒有两个合适的人选,只是微臣不敢说。”庄公笑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你尽管说就是,就有不慎之言,寡人也恕你无罪。”公子吕磕头道:“粮草押运官可由叔詹担任,而行军司马,除非重新起复颖考叔。颖将军文韬武略俱全,况又中心,任用此人,他必不会令主公失望。”庄公道:“押运粮划之职,叔爱卿当之无愧,但用颖考叔任参军,此事却不万万不可。他现在是带罪之身,寡人还没有来的及治他的罪,此刻任用他,不合适。子封暂且归班,有了好人选,第一时间来告诉寡人。”公子吕答应道:“是,”就归班不提。

庄公又问祭足道:“祭爱卿,你也说说看。”祭足奏道:“微臣以为上卿所言甚当。行军司马一只,微臣确实还没有想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庄公道:“即如此,你也归班。”祭足于是也归于班中。庄公又问原繁道:“子衿也说说看。”原繁出班奏道:“微臣觉得,瑕叔民盈将军助守京都甚当。至于粮草押运官一职,微臣也认同两位大人的意见。再至于参军一职,微臣仍然认为颖考叔是最好的人选……,”庄公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喝道:“原子衿,寡人刚才已经说过了,他不合适,你难道没有听见吗?你不必再说了,回到你的位置上去。”原繁不敢搭言,只得也归于班中。庄公又问高渠弥和曼伯等人,几人再不敢提颖考叔的名字,所说的人选,也没有自己合意的。眼见这次朝会是应该结束了,庄公看自己这么打着拉着的,也才弄出两个人选出来,其中这个叔詹,自己即便要用,心里这气也实在是不顺。想到此,他心中不禁更加烦躁起来。

祭足见庄公烦恼不已,心中也在紧张的思索着。他既不想招庄公的疑忌,也不想得罪幸臣公孙阏,本来这伐宋大计虽是庄公提出,然而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与他祭足的推波助澜有着莫大的关系,因此他便不能不顾这次伐宋的得与失。倘若这次伐宋失败,那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自己。如果是那样,那他祭足就永世别想再翻身。他本就是个智计百出的人,况又为官多年,因此还真的让他想出一个两全的主意。于是祭足便出班奏道:“主公勿忧,为臣想出一个主意,请主公听后裁决。”庄公忙道:“祭爱卿有话但说无妨,寡人洗耳恭听。”祭足连说“不敢,”方才说道:“刚才诸臣已经定下助守京城的将军和粮草押运官,微臣都认为甚为妥当。睱叔盈将军勇武过人,又兼为将多年,再有世子的监督和微臣的参详,必不会让主公失望。然而叔大夫的胆略才识,主公在颖谷时就已经深知,其在朝之日,又能竭忠尽力,谨慎小心,让他做粮草押运官,微臣稍觉大才小用。以臣之见,不若让他任行军司马一职,跟随主公谋划伐宋大计。至于粮草押运,为臣觉得主公可调回八方副巡抚使鄃敬轩,由他担任运粮官一职,此人既有才干,又在民间有年,足以胜任。主公以为如何?”庄公欣慰道:“我道爱卿刚才怎么愁眉不展,原来是在想这条妙计。很好,你来拟旨,寡人这就调回老鄃。就这么办吧。退朝!”于是困扰庄公许久的三个人选,就这么经过一番勾心斗角的争论,总算是定下来了。

那鄃敬轩当真十分干练,指到旨意之时,已经是当日朝会的第三天了;接到旨意之后,他先从所在之处筹备粮草,然后又发檄各地官员征粮,又用八方巡抚使大印大量征调民夫。安排妥当之后,他止带随身几个随从,日夜兼程赶往荥阳。到第七天清晨,他便赶到荥阳,于朝会上受了粮草押运官的官职,便坐镇京都,派人于各处催运粮草。郑国民殷国富,所以征调粮草并没有费多大力气,于是全国各地的粮草源源不断的运往前线。到出兵的前一天,庄公见粮草已经粗备,心中十分欢喜,就于荥阳城外举行盛大的阅兵。在阅兵式上,庄公亲授公孙阏为四方招讨大将军,高渠弥为副大将军,原繁,曼伯为正副先锋,祝聃为前后护军使,往来接应各部,又拜叔詹为行军司马,鄃敬轩为粮草押运官。封赏已毕,三军开始阅兵。庄公眼见郑国兵强马壮,将勇谋多,更加喜不自禁。

阅兵式行将结束,庄公正欲回朝,却见公子吕手提御赐金刀,跨着汗血宝马,全身披挂整齐,打马直奔阅兵台下,扬鞭大叫曰:“主公在上,恕老臣冒昧。主公奉天讨宋,在这里筑坛拜将,却不让老臣来此,更不与老臣知悉,何也?”庄公慌忙答道:“非寡人不欲让子封随军立功,实因汝年老多病,而行军打仗又实在辛苦,寡人为恤功臣,意欲让汝怡奍天年。再说京都亦须有老将军坐镇,寡人才得放心。”公子吕叫道:“主公休哄老臣。我年虽七十,双臂尚有千斤,挽弓提刀,一如先前。前者虽患小疾,如今已无大碍。再者京都有祭大夫和暇将军协助世子坐守,力已足矣,要老夫何用?主公不用老臣,莫非嫌弃老臣老了?”说罢手挽铁胎硬弓,手起一箭,射向阅兵台左侧的辟邪,只听呼哨一声,那箭连羽直没于石兽腹中,又舞动八十斤大刀,如抡鸡毛。三军大小将士见了,无不欢声雷动。庄公见公子吕英雄如昔,心中甚喜,却口中说道:“老将军不要误会,寡人度汝乃三朝老臣,功高盖世,如欲随军出征,万一有甚不虞,则寡人上对不起圣文圣武二位先君,下则会败坏老将军的一世英名。还请老将军三思。”公子吕下马拜道:“老臣不要任何官职,只要主公让臣跟随主公即可。若主公执意不让老臣跟随而去,老臣便撞死在这辟邪兽头之上。”说罢做势欲撞。庄公连忙止住公子吕,道:“老将军千万不要鲁莽,既然如此,寡人答应了你罢。只是你若随军,还需授个武将的职衔。”旁边公孙阏会意,即便跪下奏道:“微臣愿意让出招讨大将军一职,请主公成全上卿的忠君之心。”庄公问公子吕道:“子都所奏,老将军以为如何?”公子吕拜而谢曰:“老臣没有异议,全凭主公做主。”旁边祭足奏道:“微臣以为不可。临阵易帅,乃兵家之大忌。臣请主公赐上卿为中军护驾大将军,直接受主公调遣。”庄公大喜,便赐此职与公子吕。公子吕只要随军出征,对官职类别大小并不介意,因此更无异议。

第二天清晨,郑庄公率领众谋臣武将,起兵二十万,御驾亲征。世子忽率领率领众公子及在朝百官出城相送。宋公子冯走在百官之首,面带戚容。庄公谓公子冯道:“子冯勿忧,寡人此次伐宋,天幸成功,必为公子讨个公道。”公子冯伏地拜谢。

庄公送自为中军,中军建大旗一面,名叫“蝥弧”,蝥,尖剌也;弧,有力之帜也。两字合者,意为锐利,所向无敌之意。“蝥弧”上大书“奉天讨罪”四个大字,用昭示权威的大辂车载着,又将象征王权的彤弓弧矢悬挂于大辂车上,号为卿士讨罪。庄公让祭足和睱叔盈这一文一武辅助世子忽住京都荥阳,并留下三万人马,慎重交待三人数句,便令军马启程。随着主帅公孙阏一声令下,一队队军马陆续向中邱进发。众军旗帜高张,衣甲鲜明,正是刀枪幌幌映日月,兵马如蚁盖神州。

却说庄公离开京都荥阳之后,一面派人去京城替回王学兵,刘大川和张小山三将,让其归于原繁部统辖,在军中效力,又一面使人一日三次探听颖考叔的动静。一连三日,来人均报说颖考叔在府中郁郁寡欢,其妻晏珠也在打理行装,准备做回颖谷的打算。庄公又问来人颖考叔有什么怨言。来人报说,颖考叔见其妻准备回颖谷,只道:子不知主公,若主公得胜,我们可回;如主公不利,我们则不可回。除此之外,别无他言。庄公大笑道:“考叔知我深矣。”公孙阏便进谗道:“微臣听颖考叔之言,有对主公不满之意。臣敢请主公治其犯上之罪。”庄公道:“子都休言,寡人自有区处。”于是便教:撤回探子。自此遂不再疑。

公孙阏实在摸不透庄公心中是何打算,眼见自己费尽心思把颖考叔给整治下台去了,自以为他便永无翻身之日。可他今日看庄公的意思,好象对颖考叔旧情难舍。他心中狐疑不定,便招来心腹,同时也是庄公的虎卫军统领枣高密议道:“吾观主公今日之言,好似对颖考叔旧情难忘。我花了多少心思气力,好不容易才轰他下台,占住他四方招讨使大将军的职位。如果主公真的如我所猜想的那样,那么一旦这里战事不利,恐怕又会招他回来。届时我的这个招讨大将军又将位置不保。若如此,我心实为不甘。你是我可托心腹者,可替我出个妥当之计。”枣高道:“颖考叔文武双全,人又忠直,乃是一个栋梁之材。可惜此人不能为我所用,否则就以将军之神勇,想当郑国的国君也无不可……”,公孙阏大惊,急忙捂住他嘴道:“我叫你来,为的是商议整治颖考叔的法子,你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让我做那大逆不道的事?不肖子欲害我耶!”枣高一脸谄笑道:“将军勿嗔,小将说的都是真心话。如将军真的没有此意,奴才以后再不敢说。”公孙阏叹气道:“非吾不欲成大功,立大业,实是主公待吾甚厚,我不忍心背叛他。吾当以吾之余年,奉主公以终老耳!”禇位看官,你道这公孙阏就真的没有谋逆的想法?只不过他深知庄公心机深沉,又兼疑心甚重,处处提防着自己,他自忖不是庄公的对手,因此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那枣高虽奸,又怎知这其中的原由?不由得涕泣道:“将军忠勇,难怪主公爱之甚切。只是可惜有颖考叔在,将军恐怕永远不能得主公的专宠。”公孙阏道:“何以见得?”枣高道:“主公往昔依赖此人,就如依赖自己的左膀右臂一般,将军何时见过有人自废臂膀的?因此以奴才之见,主公不但不会贬他的官,将来还会大用。”公孙阏忧郁道:“若如此,吾将如何处之?”枣高向公孙阏附耳低言道:“古往今来,只有死人才最让人放心。我们数千虎卫军中,高手如云。将军只要一声令下,小将就派出几个亡命之徒,保准在荥阳就把他结果了。”公孙阏忙道:“你不要胡来。那颖考叔可不纸糊的老虎,你说摆平就摆平得了。再说她那个母老虎老婆也不是好惹的角色。尤其是她那一手飞刀,曾在颖谷杀死杀伤我十来个高手。你若派人去了,侥幸成功还罢,一旦事情暴露,就算是主公,也包庇不了你我。你还是少给我惹事罢。”枣高说道:“将军如不趁他现在贬官势孤,等他东山再起,那时再办他却就难了。”公孙阏沉思片刻,便道:“目前我还不想办他们。说心里话,这个颖考叔确实是个人物,况又曾是我在南鄙的同僚。如果他不是老挡着我的路,我真的还愿意同他交个朋友。这样吧,你先派人盯住他们。如果他们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要向我汇报。”枣高答应一声,便去调派人手去了。

话说庄公大军行至中邱,齐国夷仲年,鲁国公子翚及陈宣公都出官道迎接。庄公与三人互道劳苦,寒喧数句之后,因那老挑是伐宋的必经之路,即便商议谁先去取老挑。公子翚自恃勇力,想取头功,遂自告奋勇要去。庄公为壮其行色,就绶大先锋印。公子翚欣然受之,便领所部先取老挑。庄公便自为中军,夷仲年领所部为左军,让陈桓公领所部为右军。陈桓公先前所带粮草,亦交粮草押运官鄃敬轩统筹。三声炮响过后,公子翚首先出发,大军随后起行。

公子翚率领三百辆兵车,大小将士共八万人马,星夜往老挑进发,不上七八日,便直至老挑城下。老挑守将马蟥,马蚁兄弟二人领兵出迎。两阵对圆,公子翚提青龙刀指着二人喝道:呔,你二人见大军来此还不投降,欲待何时?”马蚁骂道:“我大宋于你鲁国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为何助郑侯为虐,引军来犯?直欺我大宋无人耶!”公子翚大怒,不待手下将士出迎,骤马直奔马蚁。马蚁亦不甘示弱,挺枪来迎。斗不三合,公子翚刀起处,砍马蚁于马下。马蟥见亲弟死于公子翚之手,大吃一惊,慌忙掉头回城。不期公子翚追赶甚急,不及入城,便绕城而走。公子翚停住马,挂起青龙刀,弯弓一箭射去,正中马蟥后心。马蟥翻身落马。公子翚挥军攻城。老挑城内守军见主将已死,料敌鲁军不住,便大开城门而降。公子翚即得老挑,一面出告示安抚城内军民,一面便飞书向郑侯报捷。

庄公自派出鲁将公子翚,便不住地使快马来回探听消息。不一日,探马来报说公子翚已占了老挑。随后公子翚的报捷文书也到了。庄公大喜,遂催军马疾行。到得老挑城外,公子翚迎入,并献上老挑城内的俘虏及钱粮等物。庄公询问取老挑的前后经过,赞不绝口,命叔詹取功劳簿,录为首功。随即便赐牛酒等物,慰劳公子翚,大赏三军。大军安歇三日,庄公便分兵两路:第一路命曼伯同公子翚打郜城,原繁为合后;第二路命公孙阏同夷仲年攻防城,高渠弥为合后,祝聃来回接应。公子吕奏道:“老臣不才,愿和宋公子去打郜城。”庄公再三不允。公子吕不服,回营挂上铁胎弓,提黄金刀,牵出汗血马,一跃而上,一人单骑,就欲去攻打郜城。庄公慌忙盒使公孙阏叫回,就改让公子吕同公子翚去打郜城,留曼伯在身边守护。又命陈侯将所部留在城外下寨,为犄角之势;将大营安扎在老挑,专候两路军马捷报。

宋殇公原本央卫齐两国与郑讲和,不期郑庄公因恨宋助卫逆州吁攻郑,拒不纳请,而借“奉天讨罪”之名联合齐鲁陈三国大举伐宋。殇公忧虑,日夜不安。忽一日,边境急报如雪片奏来,备言老挑失守,马蟥马蚁二兄弟战死的消息。殇公本来是个世袭的国君,一向骄横自大,一意孤行,并没有什么胆略才识。以往自恃爵尊国大,周王也敬他七分,从来都是欺侮人,却从未被人欺侮。如今忽然被四国兵马侵入宋境,惊的手足失措,急召群臣商议对策。宋国太宰华督与公子冯交厚,见殇公强横残暴,不恤军民,更兼性窄,不能容物,他知郑侯有意扶公子冯为君,便有意让宋郑两国兼并,以便有利于公子冯,因此便奏道:“臣闻郑侯有称霸之之志,野心极大。有传言为证:郑侯曾与褚臣论宇宙之‘大’。问曰:何为‘大’?公孙阏答:地大,所以称地为‘大地’。庄公喜。高渠弥亦对曰:海大,所以称之为‘大海’。庄公亦喜。郑侯又问颖考叔。颖考叔对曰:地之大,至于无极。然海比地大,天比海大,大天之外,称大者,惟人心也。庄公听了便弗然不悦。由此可知其志。现如今郑又联合齐卫两国之兵,更兼有陈国做辅,侵我疆土,杀我大将,意欲一举荡平宋国。此实为丧心病狂之举。主公世袭公爵,物广民丰,且国中有万人敌大将南宫长万,如今不厉兵秣马,锄强除逆,更待何时?”殇公道:“爱卿不知,那郑国兵精粮足,猛将极多,又借齐鲁陈三国之力,且号曰‘奉天讨罪’,兵势甚盛,以我一国之力,又怎可抵挡如此锐利之师?”华督又奏道:“大司马孔父嘉因冒言犯上,被主公贬官,至今在家中闲居。主公可下一道旨意,招其入朝商议对策。”殇公准奏,急招孔父嘉入朝。

须臾,孔父嘉招至。宋殇公亲自下坐来迎道:“前日不听孔司马之言,惹怒郑侯,以致今日四国兵至。寡人如今十分后悔,今天寡人就复爱卿大司马之位。还请爱卿以国家大计为重,教我御敌之策。”孔父嘉连说不敢,伏地请罪。殇公双手相扶,遂问道:“如今老挑失守,马蟥马蚁二兄弟为国捐躯,郑侯又分兵两路,一路取郜城,一路取防城,两处守将均有告急文书奏来。以爱卿之见,寡人是战,还是和?”孔父嘉道:“臣在家中幽居时,闻郑侯奉天子之命伐宋,一时难辩真假,因此曾托人去王城打听。原来当今圣上并无伐宋之命。郑侯托言‘奉天讨罪’,实非真命也。齐鲁陈三国出兵相助,不过是中了郑侯的圈套。然而四国兵马既合,其势诚不可与之相争。臣有一计,可退郑侯。郑兵既走,其它三国便不战自退。”

殇公闻言道:“那么孔司马意思,是主战?只恐郑侯已得老挑,不肯轻易退兵。”孔父嘉道:“微臣认为,四国虽然兵盛,然而不过是假托王命。先者郑侯传檄列国,今从之者,唯齐鲁两国罢了,陈侯虽至,明显只是出钱出粮。昔者东门之役,宋,蔡,陈和鲁四国同助州吁。如今鲁为贪赂,陈中奸计,而蔡卫两国之兵只所以招之不至,实为畏郑也。齐虽为大国,与宋无仇,亦不会尽力相助。臣请主公增兵郜防二城,并命南宫长万援兵京城门户新城。而主公可派人携重金告急于卫,使其纠集蔡国,主公再遣一上将集齐蔡卫之兵,轻装直袭郑都荥阳。郑兵闻之,军心动摇,必会不战自退。郑兵既退,齐鲁之兵岂能独留?”殇公道:“大司马之计虽妙,然而卫国与郑国刚修旧好,除非爱卿亲自前往,否则卫兵未必闻风即动。”孔父嘉道:“即如此,臣当亲往。”殇公准奏,便拨车马二百乘,拜孔父嘉为将,就让其奉礼前住卫国。

孔父嘉领了宋殇公之命,携带黄金,白壁及彩缎等贵重之物,率兵星夜前往卫国,求卫侯出兵相助。卫与郑有仇,只因卫宣公晋初登君位,国内民心未定,与郑修好,实非得已。如今卫宣公见宋国这样的大国携带重金来求其出兵,便受了礼物,先修书约蔡侯出兵同助宋军,又派出车马两百乘,遣右宰丑为将,跟随孔父嘉袭郑。那孔父嘉同右宰丑先行出发,轻装抄近道直奔郑都。这一着出其不意,等留守在荥阳的郑军知觉,宋卫两国的军队已经把荥阳东门围的水泄不通。郑世子忽同祭足急忙传令守城。孔父嘉攻之不下,便在城外大肆掠夺人畜辎重。

眼见孔父嘉之兵横行无忌,耀武扬威,世子忽忿怒,便欲引军出城与之厮杀。祭足劝道:“宋卫两国之兵长途奔袭,所带物资不多,其势必不能久。世子如果轻易出兵,如若不利,大折锐气不说,也必会动摇前线军心。以臣之见,不若坚守城池为上。”世子忽气愤道:“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让他们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施逞威风吗?我实不甘!”祭足又道:“主公率军临行之时,曾慎重告诫世子凡事小心。主公知臣素来谨慎,所以命臣协助世子守城。世子若一意孤行,一旦城池有失,正所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主公那里亦会前功尽弃。到时主公必定会降罪于微臣与睱将军,请世子忍一时之气,以顾全大局为重。”暇叔盈亦道:“如若让末将单独与孔父嘉对阵,末将最多与他打个平手,原因不是我军不勇,而是孔父嘉那厮颇知兵法之故也。但如今荥阳有世子坐镇,又有祭大夫做留守参议,末将认为我们最少也能与他打个平手。其远来兵疲,不得民心,随身携带的物资不多,仅靠掠夺,其势难久。因此与他打个平手,即便是他输了。但我们只所以不打,是怕增添主公那里的后顾之忧。末将敢请世子听众祭大夫的建议,暂且容忍一时。”世子忽听了,怒气方息,于是固守城池,并不出城迎战。

孔父嘉初临荥阳城下,只是虚张声势,却并不尽全力攻城。他见郑军并不迎战,便于城外掠夺一番,即便下令退兵。右宰丑进言道:“孔司马劳军费力,不远千里而来,先是不尽力攻城,如今又要撤兵,何也?”孔父嘉道:“但凡长途奔袭,不过是乘其不备,得利须止。这荥阳城坚郭厚,如若屯兵日久,等郑侯救兵来到,我军腹背受敌,此乃取败之道也。如今不如避开荥阳救兵,借路戴国,全军而返。以本帅之意度之,我去郑之日,便是郑侯去宋之时也。”右宰丑深服其论,一面传令退军,一面派人奉礼向戴国国君借道。

不期那戴君因国小兵微,疑宋卫有袭其之意,遂逐出卫使,紧闭城门,添兵固守戴城。孔父嘉大怒道:“量一小小戴国,何敢阻我大军之路?待本帅引大军攻破戴城,看那戴君还阻我不阻!”于是传令全军埋锅造饭,三个时辰后攻城。须臾时至,孔父嘉与右宰丑分成前后两队,挥师直趋戴城,并力攻打。戴人只是固守,宋卫之兵攻之不下。孔父嘉又遣五百军校,袒胸露腹,坐在城下百般辱骂。戴人亦不出迎。时至天色向晚,宋卫两国之兵肚腹饥饿,孔父嘉便令停止攻城骂战。城外方欲埋锅造饭,却听戴城之内三声炮响,城门大开,戴军以三千精锐之师,挥军直冲中军大寨。孔父嘉同右宰丑此时刚刚坐下歇息,听得城内炮响,慌忙上马迎敌,及至两人出寨,那戴兵却不恋战,不及交战,戴人便引军回城。再看中军大寨,已有数处被冲破。孔父嘉怒气填胸,命兵将饿腹攻城。那戴人故伎重施,拒不出战。才方又要造饭歇息,那戴军城内又是三声炮响,随后城门大开,三千精兵又从城内涌出。孔父嘉亲自引右宰丑迎战,对方不及交战,又撤回城内去了。孔父嘉气的暴跳如雷,却无可奈何。如此三番五次,直闹得孔父嘉精疲力尽。捱至天明,孔父嘉便欲再次攻打戴城。那宋卫两军远来疲困,腹中饥渴,又兼一夜不曾安睡,此时都昏昏沉沉,哪里有力气攻城?而戴军休息一夜,精力旺盛;昨日被攻破的城墙,一夜之间已经修补完好。孔父嘉见攻打不利,只好传令固守,遣使者往蔡国乞兵相助。那戴兵仍是骚扰宋卫两军不已,但却只是在城内放炮雷鼓,再不出兵。

蔡侯接得卫宣公的书信,便召其亲弟蔡季计议,就欲出兵相助。蔡季奏道:“先前主公听信卫逆石厚的一面之词,从宋伐郑,已然得罪郑国。好在郑侯宽仁,并不计较,且于我国有山谷解围之惠。后来郑侯为伐宋传檄天下,主公又未曾应邀。如今主公意欲派兵助宋,便与郑侯结下血仇,恐日后郑侯得志,蔡国便为祸不远。然而主公如拒不答应出兵,又恐对蔡国更为不利。以臣之见,主公可先答应卫侯的请求,却缓期派兵,静观其变。待局势明朗之时,看谁有利,我们就出兵助谁。”蔡侯思索多时,犹疑不决。不几日,又接到宋司马孔父嘉的亲笔求救书信,蔡侯便欲出兵。蔡季劝道:“那孔父嘉以两国之师,尚敌不过一个小小的戴国,又怎能是郑侯的对手?由此可见,目前局势对郑侯十分有利。主公如若不欲捐弃前嫌,出兵助郑,亦应按兵不动。此时助宋,不久必败。”蔡侯道:“如今孔司马有难,派人向寡人求救,寡人如不出兵,是大不义也。寡人助宋之意已决,吾弟不必再奏。”蔡季料卫兵不能胜,遂称病不朝。蔡侯便另遣别将率兵车一百五十乘,前往戴城援宋。

回头再说郑庄公。庄公既得老挑,便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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