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半个月,我没有走出家门半步,我的春节是在床上过的,因为我病了。但是我听得见:
“老婆被人干了……”
“打父母有什么用,有本事……”
“他不敢……”
“真没用……”
“太不中用了……”
“不是男人……”
“穿裙子得了……”
“光荣的乌龟……”
“不该饶了王狗……”
……
在汤溪镇以西,在井下村以南,沿小溪而上,翻过一个叫“马骚盐”的红土坡,你将看到群山脚下的小溪旁,一排奔走相告的电线杆终端,有这样一个梯田环绕的村庄……这个村庄里的人嘴唇在动,三五成群,像翩翩起舞的蝴蝶,像蝴蝶煽动的翅膀,他们在议论着我。
还有必要让他们继续往下说吗?我受够了!假如时光能够倒流,我将把他们的舌头全割下来,串成串,抹上酱油和盐,做成腊肉下酒。我吃了这么多舌头,进城以后就不用搬砖头了,或许,我可以去说相声。可是晚了。我恨自己太守法,或者说,狠不下一条心!我被彻底改造了!
我当时是这样想的——我当时想得太多了,而当时又恰恰躺在病榻上,躺在病榻上的人总是悲观的,所以——我以为不论采取什么手段,我都不会有好的下场。理由如下:
我杀死了王狗,我将被枪毙;
我打瘸了王狗,我将被判刑;
我打伤了王狗,我将赔偿医药费;
我去报案,王狗认识上面的人,更没人敢作证;
我自认倒霉,我将被村里人骂死……
我与妻子离婚,我将重打光棍;
我只能去自杀,可是,我为什么要自杀?
那么,我只能从吴村逃走;
可是……我放心不下的,还是她啊!
一想到我的娇妻,我深爱的罗小红,一想到我一旦杀人、自杀、离家出走,她都将独守空闺,无依无靠,遭到更多色狼的蹂躏,我心如刀绞,蒙头哭过好几场。我觉得,我既然爱我的妻子,就应该给她幸福。而我,却要把她推向末路……
我该怎么办?!……
正月初八过后,村里的男人们又要外出打工,我再不能躺在床上。
回顾这半个月,我虽然痛苦,悲愤,但还是胖了。因为膘长在身上,痛苦长在脑袋里,它们互不相干。我真希望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妻子一天到晚低声下气,给我做各种吃的,伺候我。我呢,就这样躺着,什么都不用管。
可是,在吴村,这些年形成了这样的传统:男人一过正月,必须出门打工。你呆在家里,就会被人千百次地问,你怎么还没出门挣钱哪?更何况,我现在“绿帽子”在身,更不能久留。
但是,这件事拖住了我。我只能这样了:我,至少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去王狗家闹上一次,不管输赢,至少要向我的父母、妻子,还有等着看好戏的村里人,表明我的态度:我要给王狗一个耿耿的教训:乡干部让你当村长,是让你在村子里搞政治的,不是搞女人的,你搞了女人,就要付出代价,哪怕……仅仅……
于是,为了使这次雪耻之战更悲壮,更体面,我磨了刀。刀是一定要磨的,否则,还不如当乌龟。刀是男人的宣言哪。我把这个宣言带到了街上。街上闲人不多,但也不少,都疑惧地看着我。我一声不吭,一直走到塑料雨蓬搭建的肉铺前,才说了话:
“机权,今天有猪要杀吗?”
没想到,他有点爱理不理的样子:
“杀个屁的猪,正月里没猪可杀。”
“那你卖的肉哪来的?”
“去年剩的。”
是有点扫兴儿。我本来还想这样说的,借你的猪给我试试刀锋之类,给自己助助威,壮壮胆。可是,带了“绿帽子”的男人,想发火,那火也是幽幽的。
“那,我走了。”
我走到了代销店,店里人很多,可是再没人注意我的刀了,或许,他们认为像我这样的“软蛋”,拿刀毫无意义。我有点儿受辱的感觉。第一次确切地感受到,我,七尺男儿牛甲,简直跟大粪一样!这个发现让我倍感痛苦与不幸,我的内心,再一次激起了对王狗的仇恨。
“不宰了他,我没法做人……”
我这么一想,渐渐兴奋了,血热了起来,流来流去……因为一直以来,我真的很想杀人,我不是一个娘儿们,杀人的欲望简直与生俱来,是一种本能……我的那根紫红的断指,又跳起来了,我就对店主挥了挥刀,喊道:
“酒!酒!先来上一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