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到目前为止还打着光棍的陈阿发不高兴了,带着挑衅的口吻问天柱(因为只有他没结过婚嘛):“这有什么难的,难道国家还有法律规定你家阿尿不准结婚?”陈天柱一直将脖子仰过去,直到仰到能瞪着阿发的地方:“阿发,你说得轻巧,我说的是阿尿和他老婆的准生证,因为他老婆是城市户口,得到女方那边去领。”“可你刚才明明是说结婚证!”阿发反驳道。可陈天柱单是瞟了阿发一眼,竟叹了一口很长的气,仿佛阿发从此没治了,就好比胡萝卜得了癌症。
而胡萝卜呢,趁他们争论时已经恢复体力,所以这时慌忙用手扶了扶自己,不服气地说:“城市户口不就是吃皇粮吗?我二女儿已经吃了十多年了,考的是中专,十六岁那年就迁出去了。她给父母争光啊,每天读书到天亮,别人考50分,她考100分。老师们都对我说,胡萝卜,你家阿贞将来一定会成为国家栋梁的,果然被他言中了。我的女儿中专一毕业就分配到了信用社,天天跟钱打交道,那钱堆得像小山似的。我就问我女儿,每天从你手里过那么多钱,你就不会偷头地留一点,自己用?……”
很显然,陈天柱已经不买胡萝卜的帐,或者说胡萝卜根本就没有资格在他面前炫耀自己的女儿,因为真正有出息的应该是陈天柱的大儿子,所以他打断了胡萝卜,把凳子又朝前挪移了一些,说:“阿盖,我还问你个事,你去年不是一直呆在深圳吗?你有没有碰到过我家老大——阿权?”
说实话,我此时倒更愿意听胡萝卜讲话,毕竟,他活着的日子已屈指可数,随时都有可能离我们而去,而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满足一下他的虚荣心呢?但陈天柱紧紧抓住我不放,仿佛他儿子的命运就操纵在我的手里。再说,我也确实想知道他大儿的联络地址,等下次回深圳的时候可以去找他,就说:“阿权是在深圳的哪个区?是关外还是关内?”陈天柱一听这话,就像落水者抓住了一根稻草,他有些急不可耐地说:“我家阿权是十年前去的深圳,刚开始给别人打工,后来自己办了一个印刷厂,有五十多名工人。我留一个电话给你。他呀,有一辆自己的轿车,一定会开车去接你的。我家阿权气量大,一年光请人吃饭就不下10万!那里的派出所所长,税务所所长,银行行长,都是他的好朋友。阿盖,你再去深圳的时候,一定要去找他,有什么困难,只管跟他说……”
可是我的耳朵里又分明听见胡萝卜在跟我说话:“阿盖,我的五女儿阿琴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你还不知道吗?听说你在北京念过书(他指的是我曾在鲁迅文学院进修过),我不知道你学的是不是电脑?她写信回来,告诉我她念的是电脑,很深奥的,跟国防都有关系。想当年咱们国家自行研制‘两弹一星’,就全由电脑操作。那时候,我刚入伍,从新昌核实验场传来消息,发射成功了!我们那个高兴哪,都激动得哭了。老战友,你应该还记得吧,部队里为了庆祝这件事,还杀了两头猪……”
那个戴着老花镜的老战友一听部队里的事,就来了兴趣,他快速从陈天柱那边扭过了头,跟胡萝卜忆起了往昔。可是陈天柱的声音越来越响,好像在跟谁赌气:“阿盖,前年我也去过深圳,是我家老大接我去的。都冬天了,咱这儿都穿棉袄了,可深圳,好家伙,草还是绿的,到处开着花。有一座饭店,听阿权说,里面用的碗和盘都是金做的。还有,你应该记得,在边防站的大门口,有两棵大樟树,据阿权说,这两棵树是深圳花100万从别的地方买的,当然,得把它们种活了才给钱,不然,可不给,还要你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