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记得“李强爹”被第四生产队驯化成一头耕田工具之前,一直关在大会堂旁边的那间牛栏里,由王土发照看。王土发刚开始的时候还挺“上心”的,总是选择各生产队开工前赶牛出来,好让大家有所取乐。“让路,让路,给李振国让个路喽!”他用竹枝抽打牛的屁股,使牛在石板路上狂奔,鸡飞狗跳,小孩跌倒。而那些等着开工的社员见牛来了,却高兴得要命,随手拿起扁担或者锄头把牛拦下了。然后他们拿“李振国”开起了各种玩笑。比如他们会用拉扯牛尾巴的办法比试力气,会骑到牛背上冲到姑娘们的身边去,还会用米箩罩住牛头使其失去方向一头撞在某某人的怀里……总之,他们拿“李振国”取乐的时候,大家都很开心。要是有哪个心肠软的婆娘骂他们“会遭报应”,他们就说:“反正它老婆不要它了,你就把它赶回去睡觉吧!”然后大家的恶作剧在生产队长的一顿痛骂中结束了,他们你推我搡,一起走向田野。而我们则跟随王土发将牛赶往金塘河畔。那里是全吴村的牛们一决雌雄的竞技场。
那时候吴村的牛可真多,每个生产队都有十多头,当它们汇聚在金塘河畔的时候,蔚为壮观。“土发叔,咱来斗牛怎么样?”等到牛吃得半饱不饱之后,就有放牛蛙提出要斗牛。“好,好,让哪两头斗啊?”王土发躺在草地上,一身懒肉顿时活了过来。于是不多一会儿,就有两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牛被他们赶到一块,斗上了。非斗个你死我活善罢甘休。有一次,有两头牛斗得性起,怎么也赶不开,其中一头牛的眼睛掉出来了,它还横冲直撞把对方捅到河里淹死了。这头牛就是很有名的“牛八旗”。
好在当时的“李强爹”身子骨还算硬朗,在一次次的斗牛竞赛中,虽然输赢参半,却没受什么大伤。如果说后来它的牛尾巴被人砍掉了一半,那也是因为李强母亲的不服从引起的。因为那时候,王土发对“李强爹”已经感到厌烦。因为各种玩笑开腻了。他由于总要养着它,心里有气就动手打它,抽它,用烟头烫它。特别是看见“李强爹”肚子底的“小辣椒”露出来,也想屁颠屁颠地往母牛身上跨,王土发就像吃错了药似的,用犀利的竹枝狠狠抽它,抽得它哀声哞叫,没命乱跑。王土发说:“你妈妈的四类分子,家里占着一个,这里还想操上一个,党的教导一句都没听进去哪!”他的话,往往会让田野里干活的男女笑弯了腰。
有一次,王土发赶着牛,看见李强母亲远远地躲开了。他就解下裤带把“李强爹”的两只前蹄捆了,然后命令我们“想怎么折磨它就怎么折磨它”。其实,我们也正想着“想怎么折磨它就怎么折磨它”,因为天冷了,衣服少,这个消遣会让我们的手脚暖和,身子也暖和。我们就真这么做了。王土发感到很满意,叫我们去看一看“那婊子还在不在树底”。我们就跑过去看了,看见千年樟树底下有一个破竹篮,篮子里有一小抔野菜,但李强母亲不见了。无疑,她从另外一条路上逃走了。王土发气得要命,叫我们去把她儿子李强找来。见我们有些犹豫,就说:“我不会打他。”我们就真跑去把李强找来了。这小子刚开始也躲着我们,但我们一嚷:“你的爹快要被‘狗腿子’整死了!”他就老老实实地跟我们走了。我记得很清楚,当他一看见那牛,一看见牛身上像血管一样隆起的鞭痕,他就哭了(当时我们觉得很好笑)。王土发有些不耐烦,提着裤子凶他:“四类分子的儿,你回去跟你妈说,老子今晚上你家睡觉,叫她别把门闩了!听到了吗?”李强轻轻地说:“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