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桂花果然很快，没多大功夫，她就像变戏法一样端来几盘热气腾腾的菜。那些菜冒出的不仅是腾腾的热气，还有一些浓烈的香味，那些香味像虫子一样钻进他们的鼻孔。曹树林吞着口水，大声说还有酒，给我们提两瓶好酒来。曹树林的话音刚落，两瓶好酒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们今天不仅生意谈得愉快，酒也喝得十分愉快。他们喝了很多酒，他们一杯接一杯是喝酒。只见他们抬起头，张开嘴，喉咙滚动一下，一杯酒就不见了，仿佛他们的嘴是三个无底洞，怎么也无法填满。几杯酒喝下去之后，他们的脸很快就红起来了，就像三个待嫁的新娘。。
当他们喝到一半的时候，关系变得亲热起来，开始勾肩搭背，简直比亲兄弟还亲。马三元对此受宠若惊，因为曹树林是村长，而王文章是迎春社小学的校长，两个都是了不起的人物。马三元举起杯酒，不停地给他们敬酒。
当他们喝完之后，差不多都醉了，三个人就像三只蛤蟆，蹲在饭馆里吐了起来，他们吐了很多东西，把一个干净的餐馆吐得臭气薰天。餐馆老板马桂花看着地上的东西，怀疑他们是不是把肠子都吐出来了。马桂花捂着鼻子，说这么脏，你们吐到外面去嘛。曹树林红着他的一张胖脸，问她说啥。马桂花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曹树林的一张红脸像太阳落山的天空，慢慢黑了起来，他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把桌子拍得晃动起来。晃动起来的桌子听到曹树林豪迈地说，老子是村长，想吐到哪里就吐到哪里！
然后他们像打醉拳一样东倒西歪地走出餐馆。马桂花看着他们摇摇晃晃的背影，眉头皱了起来。曹树林和王文章常常来喝酒，差不多每次都会喝醉，而且总会吐得满地都是。马桂花晓得，他们走了，但摩托车一定还在外面。他们喝醉之后总是把摩托车扔在外面，然后第二天才想起那辆孤独的摩托车和一张等待他们签字的账单。
夜半三更，一块来路不明的石头飞进马三元家的院子，砸烂了他家的玻璃。玻璃惨叫的声音十分响亮，那声响亮的惨叫把马三元和睡在他身边的王玉兰惊醒。王玉兰打着哈欠，说出啥事了？马三元害怕地说，好像是有人把玻璃打碎了。王玉兰推了推他，说那你还睡着干啥，快出去看看。马三元哆嗦着说还是不要去了，如果被打伤就坏了。王玉兰掐了他一下，说你这个窝囊废。马三元辩解说，我不是窝囊废，一块玻璃值不了多少钱，但如果我出去被打伤，那就要不少医药费了。王玉兰生气地说你的胆子咋就这么小，你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出去看看？马三元说也许人家就等着我出去呢，我一出去，他们的冲进来了。王玉兰踹了他一脚，说有人把你打伤的话我付医药费。
因为王玉兰已经答应给他报销医药费，马三元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借口躲藏在屋子里，他心惊胆颤地提着斧子和电筒往外走。打开门，一股冷风扑了过来，灌进他的衣领。他挥着电筒，就像挥着一根白色的棍子，棍子一头在他的手里，另一头插进黑暗。马三元用电筒四处扫射，没有同一点异常情况，院子外面很安静，若无其事的样子。
马三元很想把屋子前后都仔细检查一遍，但他害怕被人袭击。自从上次被人打伤之后，马三元变成了惊弓之鸟。他生性懦弱，从来不敢得罪别人，但自从王玉兰正式和他同居之后，他就没有得到安宁。他猜测，下手的肯定是王玉兰的追求者，因为王玉兰成了自己的媳妇，他们怀恨在心，于是才对自己展开报复。深夜时分，总有一些石头像鸟儿似的从远处飞来，那些石头有的飞上房顶，有的砸烂他家的玻璃。每一块崭新的玻璃安装不久，就会被从天而降的石头砸得粉身碎骨。这次被砸破的，已经是第四块玻璃了。
马三元返回屋子，对王玉兰说什么也看不见。王玉兰说，究竟啥人这样无聊，总是晚上跑来扔石头。马三元挥了一下手里的斧子，说要是晓得是谁就好了，我一定把他劈来当柴烧。王玉兰轻蔑地说就凭你。马三元不服气地说我怎么了，今晚要是让我捉住扔石头的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王玉兰说不要说大话了，记得明天早点划一块玻璃换上。马三元皱着眉头，说反正换上也要被打碎的，还不如就这样。
这些飞翔的石头，不停干扰马三元的生活。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石头就如战机似的从远方飞来，然后对他家进行狂轰乱炸。马三元对此愤愤不平，有几次他忍不住站在门口大骂。咒骂并没有取得应有的效果，相反，当天晚上更多的石头像蝗虫一般争先恐后地飞向他家的窗户。
马三元去找村长曹树林，让他主持公道。曹树林骑着摩托车，轰轰烈烈地赶往现场，他看到一地的碎玻璃，忍不住骂道：这些狗东西！马三元拿出两包好烟，要送给曹树林。曹树林沉着脸，说我们领导干部为人民服务，是不讲回报的。马三元说领导干部也要抽烟嘛。曹树林说领导干部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马三元讨好地说这两包烟我不是送给村长，是送给朋友。曹树林还是不接那两包好烟，他说既然是朋友就把烟拿回去，你送我东西，就是看不起我。马三元抽出一支，递给曹树林。曹树林抽着烟，眯起他的一双大眼睛，他看到一个叫王玉兰的姑娘，正站在门槛上微笑。
曹树林抽着那支烟朝村公所走去，然后用喇叭把他沙哑的声音传出去，那个沙哑的声音警告人们不要再往马三元家扔石头，不然后果自负。马三元听到那个沙哑的声音，觉得村长真好，简直比爹还好。但曹树林的话没有取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马三元家的玻璃再次被人打碎了。曹树林对此无比气愤，他公开宣称，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他可以不再追究，但如果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一定上报派出所，让他们立案侦查。这一次，曹树林的话有用了，他下达最后通牒之后，马三元家终于恢复了往昔的宁静。
曹树林和马三元的关系突飞猛进，他常常来找马三元喝酒。他的酒量很大，差不多每一次都把马三元喝得爬不起来，就像野狗一样钻到桌子下面。曹树林不仅经常来找马三元喝酒，还常常给马三元介绍生意。今天他让马三元去野马冲给派出所做两张办公桌，明天又让他去给花红寨的村支部做几条板凳……马三元总是东奔西跑。
他们的关系引起了别人的嫉妒，有人对他们造谣中伤，说马三元的媳妇和曹树林有一腿。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李化学的儿子结婚，有一个叫李文荣的木匠，因为生意全被马三元抢光了，心里很不痛快，于是借酒撒疯，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要敬马三元的酒。马三元也喝多了，他感到肩膀上扛着的脑袋十分疼痛，差不多快要裂开了。他对李文荣挥手，表示再也喝不下去了。李文荣很不高兴，说敢不喝我的酒，这是不给我面子，是看不起我。
马三元试图解释，但李文荣根本不听，骂他狗日的。马三元说你才是狗日的。李文荣喷着酒气说，我是狗日的，但我媳妇没被人搞，我没戴绿帽子。马三元说废话，我也没戴绿帽子。李文荣笑着说你这个王八蛋，媳妇被人搞了还不晓得。马三元生气地说你媳妇才被人搞了。李文荣摇摇欲坠地指着他，说除了你这个王八蛋，差不多全村人都晓得，你以为你真走桃花运找到一个好媳妇啊，你做梦吧，王玉兰那个臭婊子和曹树林鬼混，曹树林不肯娶她，才赌气嫁你的。
马三元对李文荣的话感到愤愤不平，说你放屁！李文荣说不信算球了，反正媳妇被搞的又不是我。马三元差不多肚子都气炸了，他说，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对你不客气。他的话把李文荣激怒了。酒鬼李文荣挥着他的醉拳，凶狠地打了过来。马三元看到危险扑面而来，他想逃跑，可是来不及了，那一拳正好打在他的鼻子上。他感到鼻子塌了，就像一块肉似的挂着上面。他想这个家伙咋会这么狠啊，难道他想打死我吗？
马三元的鼻血冒出来了，他试图找纸来堵塞孔，但李文荣东倒西歪地挥着拳头不停地打过来。那些拳头像雨点一样落满马三元的脸。马三元感到脸部开始发紧，他晓得，这个时候，自己一定变得像个大胖子了。马三元想不能让他再打了，再这样下去我会让他打死的。马三元这样想着，忽然扑上前去，和李文荣扭成一团。
李文荣有些醉意了，但他的拳头没有醉意，总是准确有力地打在马三元的身上。马三元没想到对手有这样大的力气，根本招架不过来，他不晓得怎么会这样，他觉得自己快不行了，他希望有人来劝阻，但他的愿望没有实现。有几个善良的妇女曾经过来劝架的，但李文荣把她们推开了，她们害怕李文荣的拳着落在自己的身上，只得远远地躲开。而男人们，差不多都以旁观者的身份站在四周，他们就像看两条野狗咬架一样围观，看到精彩的地方，还忍不住大声叫好。
马三元感到疼痛像蜘蛛网一样布满身上，他想，这个时候，要是下一场雨就好了。太阳高高在上，天空没有一点下雨的意思。马三元被李文荣按在地上，阳光照射着他的眼睛，让他感到十分难受。他打不过李文荣，就破口大骂。李文荣说你这个狗东西，居然敢不喝我敬的酒，你有啥了不起，不就是有个媳妇被村长搞了吗，你算个屁！
寡妇杨红英是曹树林的大嫂，虽然男人曹树成前年病死了，但她没有改嫁，名义上还是曹树林的大嫂。李文荣的话让杨红英感到有些刺耳，于是她走上前去，把李文荣从地上提起来，说不要打了，再打就让你打死了。李文荣在空中张牙舞爪，让杨红英快把他放下来。杨红英三大五粗，提着李文荣，就像提一只小鸡。她把李文荣放了下来，说你要是嘴巴再不干净，我就把你扔进茅坑。
杨红英看着地上的马三元，问他有事没有？马三元茫然地摇了摇头。杨红英说快去洗个脸吧，上面全是血。马三元从地上爬起来，找盆洗脸。在洗脸的过程中，他感到脸上忽然剧烈地痛起来，接着，身上每个地方都痛起来。杨红英给他找来一块毛巾，让他擦脸。马三元把脸擦干净，忽然说要是再让我看到他，见一次打一次。杨红英看着鼻青脸肿的马三元，咧嘴笑了一下。
天快黑了。村子里很安静，远处有一些人扛着锄头和镰刀从地里归来，路上，有两条狗在悄无声息地走来走去。 马三元披着他青一块紫一块的皮肤往回走，他想今天还多亏了杨红英，不然自己就被打死了。马三元回到家，感到很累，很想好好睡一觉。
王玉兰看到色彩缤纷的马三元，吃惊地问他怎么了。马三元说和人打了一架。王玉兰说你没啥事吧？马三元说没事，我能有啥事，有事的是和我打架的那个家伙。王玉兰问他为啥要和人打架。马三元气呼呼地说，因为那个狗东西说你的坏话。王玉兰问什么坏话？马三元说，他说你……说你和村长有一腿，因为村长不肯娶你，才赌气嫁给我的。王玉兰盯着马三元，说那你信不信？马三元说我当然不信，村长是个好人，我不允许别人说他的坏话，我更不允许别人说你的坏话。王玉兰说这些乌鸦嘴。马三元说要是还有人说这样的话，我一定像今天一样，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王玉兰送了马三元一个笑容，说你去休息吧，村长又给你介绍生意了，让你去野马冲，给乡政府的食堂做几张桌子。马三元说村长来过了？王玉兰说来过了。马三元说他让哪天去做桌子呢？王玉兰说你脸都青了，过几天再去吧。马三元说好，我做完就赶紧回来。王玉兰点了点头，朝他温柔地笑了一下。那个温柔笑容像电一样击中马三元，他忽然冲动起来，他很想把面前这个带着笑容的女人剥得精光。
两天之后的清晨，马三元很早就起床了，他洗完脸，就告别王玉兰匆匆上路了。他迎着晨风，背着工具朝一个叫野马冲的地方走去。野马冲是政府所在地，在几十里外的地方。马三元将用他的两条腿，一步一步地量完这段遥远的路程。在行走的过程中，马三元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匹老马，正驮着东西前行。这个想法让他笑了起来，然后他开始哼起歌曲，他一首接一首地哼着歌曲。行走中的马三元的脑子里全是一个叫王玉兰的女人，马三元感到幸福无比，他差不多像疯子似的大笑起来了。
几个小时之后，马三元终于抵达目的地，他走进政府大院。有一个满脸油光的胖子走出来，说你是迎春社的马三元师傅吧。马三元抬头看看太阳，觉得自己的力气被太阳给晒出来了，他大声说，对，我是马三元，我来了。胖子把他带进食堂，说先吃点东西，吃完再说。马三元跟着胖子走进食堂，他们开始吃饭。马三元吃得很快，他飞快地把两碗米饭转移到自己的肚子里去，然后抹着嘴，说木材在哪里，我要干活了。胖子说不急，先喝杯茶水再说。马三元说不喝了，我要赶紧做完回家。
在这个漫长的下午，马三元一直站在政府大院里干活，汗水钻出他的毛孔，浸湿他的衣裳。他就像一台机器，不肯停歇，他就那么一直干到天黑。马三元做得很快，他从来没做过那么快，一个星期之后，马三元就做完了食堂的工程。胖子看着几张崭新的桌子，吃惊地说，你到底长了几双手，你咋会做得这么快？马三元没有说话，他拿着胖子递过来的钞票，开始往回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