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大得有些过分,豪华得有些过分。而郊外的寂静又放大了这份空旷感。“等待醉心”像被带进了另一个世界,这是一个不真实的世界,就像一不小心走进一个梦里。一个用现钞码起来的华丽的梦。所有的家具都那样精致,干净,它们承迎着灯光,反射着灯光,灯光又击中他的瞳孔,他的瞳孔里布满夜的内容。他梦幻般看着一个高贵优雅的女人,打开了所有的窗户,又让粉紫的纱幔垂挂着,夜风吹进来,轻轻撩起纱幔的下摆。风凉爽而干净,混合着一股夜的气息,一股植物的气息,还有女人梦一般的气息。他忽然有些感动,有些情不自禁,仿佛醉了心。
杜丽脱下高跟鞋,光着脚陷进巨大的沙发里,很长地舒出一口气。听得出来,那是一声满意的、醉心般的叹息。她拍了拍沙发,说,你坐啊。“等待醉心”便在另一张沙发里坐了下来。但他没有像杜丽那样坐得非常舒展,仿佛一下子随意不起来。有点拘谨,有点窘迫,有点六神无主。杜丽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但她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样静坐着,满耳朵都是静。只有风,从夜的深处无声无息吹进来,一下一下地撩拨着水一样的窗幔。
杜丽侧着头,一直看着不时摇曳的窗幔,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的心思飘在哪里?她感觉自己像躺在水面上,又像躺在浮云上,时刻都有飘动与下沉的危险性。但是,她又渴望着这份危险的来临。她静静地想着网上的对话,想着误食蔓陀萝之后的中毒症状:口干舌燥、吞咽困难、兴奋、产生幻觉、昏昏欲睡、体温升高……,每一个词汇,都蕴含着不同的元素,不同的理解,但殊途同归,它们的作用都是催情。在今夜,这幢别墅,就像中南部的旷野,或者一个岛屿。蔓陀萝,就生长于此,毒性在漫延。而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等待中毒的人。但四周没有动静,满室都像天使的呼吸,无声无息,气息如兰。
杜丽的一条腿麻了,她换了个姿势,总不能老这样坐下去吧。她看一眼“等待醉心”,看不出他的心思,但还是能想到大半的,可那又怎样?人家不主动,你一个女人总不能先主动吧。网络是网络,现实是现实,也许眼前的小伙子,也只敢借网络的保护老练一下吧。她静了静心,站起身去开CD。她可以遥控的,遥控器就在沙发前的茶几上,一伸手就能拿到,但她讨厌用它,她想起来走走,打破这份寂静。同时,她也在为“等待醉心”创造机会。她向前走去,穿过“等待醉心”坐的沙发,只要他手一伸,就能够着她。她甚至期待着“猝不及防”或者“出乎意料”的一刹那的降临。但没有“猝不及防”,也没有什么“出乎意料”。“等待醉心”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静坐着,连姿势都不曾变换一下,简直像个无欲天使!
音乐响起来了,是英文版的“人鬼情未了”。她听不懂英语,然而,音乐本身就是一门语言,它更能表达倾诉、无奈、不甘、热烈、向往、难以释怀,以及欲说还休。音乐的内容,此刻全浮现在她的脸上。她走到一个房间,敲了敲,说,这是你的卧房。然后,她走到另一个房间,又敲了敲,说,这是你的卫生间。很晚了,你冲个凉,早点休息吧,明天我送你回去。她说话的声音温和随意,表情也洋溢着知冷知暖的大姐气质。
但“等待醉心”却陷入了另一种窘境,说话也显得有些词不达意。
那你呢,你睡哪儿?
我睡楼上。
“等待醉心”的窘态并没逃过杜丽的眼睛,她读懂了他眼里的不甘和挽留。但她是个女人,是个有分寸的女人,她不会、也不允许自己去主动调情或者有所要求。
晚安。她把这句话丢在豪华的客厅里,为自己,也为这个夜晚画上了一个句号。但这句话,她自己都听得出来有点决绝的意味。决绝中带着些不甘。
杜丽把自己泡进温热的浴缸里,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她的身体被水包围着,又被水承托着。水的浮力实在太美妙,它轻而易举地使人获得了全部的自由和舒展。在某些时候,水就是想像力,并具备着催化的魔一般的力量。躺在水里的身体,再一次感受到了下沉和飘动的危险性。她感觉到了身体内部的蠢蠢欲动,像一股蛮横的力,它没有形状,也不具体,但它存在着。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淌着。夜静极了。但夜却在这个时候,突然静出动静来了。她的手机“嘀嗒”了一下,那是短信的提示音,非常轻微,但她听来却如雷灌耳,仿佛整个房间都注满了一种声音。不由自主地一阵心跳。她裸着身,走到床头柜上拿起手机。
短信显示,发自:等待醉心。内容:我快死了!
——多么直接的暗示!空气澎湃起来,无端地生出一些漩涡,她神经的某一处似乎被击中了,一阵麻醉。像尝了一口蔓陀萝,出现了初始的中毒症状。
她立即回复:我泡在浴缸里。
这句话,直接就是挑逗了!
在水里盛开的蔓陀萝,我能想像你的美。
蔓陀蔓就开在你身边,还要想像?
……
网络,美妙的网络!短信的传递,让他们再一次获得了信马由缰的舒展和放纵。杜丽等待着“嘀嗒”声再次响起,但她却听到了更为激动人心的动静,她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正坚定地朝她的房门走来。
来不及穿睡衣了,围了块大浴布,她为他开了门。此时此刻还需要顾忌什么!“等待醉心”也一样围了块大浴巾,她怔了一下,没有动。洁白干净的浴巾,就像蔓陀萝盛开时的花瓣,散发着麻醉般诱人的芳香。
“等待醉心”说,我快死了!说完这句话他便用力抱紧她,身体止不住地颤动。他还是有些紧张,但却十分孟浪地低下头,四处找,找她的唇。她整个身子都踮起来,接住了。悬浮了整个夜晚的渴望和期待终于落实在了这个吻上。她大口地吮吸,他的吻清爽、甘冽,既缠绵又狂野,伴随着一种陌生的侵略性。浴巾如花瓣颤动,无声地滑落。灯光照在他的躯体上,年轻而光滑,新鲜又干净,既有力又无比柔和。她吻着他的前胸,腹部。他的双臂修长有力,一次又一次抱紧她,将她紧紧箍住。既切肤,又深入骨髓。
就像两朵开到极致还在拼命展放的花,花的毒弥漫了整个房间,她明显出现了“中毒”后的症状:口干舌燥、吞咽困难、兴奋、产生幻觉、体温升高……这是一种近乎死亡的快慰。他做到了,在她出现如此症状的时刻,他控制了节奏,让她持续着美妙无比的状态。他的老练和他的年轻极不相称,但她喜欢,她不断地呢喃着,想呼唤他,但又叫不出口。她不知道叫他什么好?那一刻,她甚至为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称谓而伤怀不已。因为伤怀,因为感动,因为忘情,她落了泪。那是贮满欢愉的、畅快而忧伤的泪。滚烫地落在他的胸前,他被感动了,动情地抱紧她,喘息着,叹息着,嘴唇贴在她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她,蔓陀萝,我的蔓陀萝——!她完全沉迷其中,醉了一般。夜晚,真是太美了!美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