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被摇醒,是在一个充斥着硫磺味道的天然洞穴中。地上水汽氤氲,十足温暖。
“这里果然是过夜的好地方,为什么其它人不来这里过夜?”嵇谦一阵惊讶。
沾了热水的毛皮被敷到嵇谦脸上,他肿起的眼睛不可思议地好了很多。
这里光线暗淡,只有火把上一圈光亮。借着那一点点昏暗火光,嵇谦发现这里果然有个冒着热气的水潭。结合闻到的硫磺味,嵇谦认定这是个有着奇特功效的天然温泉。
“也许跳进去泡一泡就能治疗高烧、剧烈头痛和选择性耳鸣?”嵇现在被扒得干干净净,只要褪了毛皮跳下去,泡温泉不能更方便!
他已经完全被温泉功效所吸引,正在考虑要不要喝一两口泉水止一止头痛。只是水潭看不清深浅,他才不敢冒然下水。
当他扭头去看带他来的那两人时,才发现两人都受了伤,背着他的那位受伤更重,袍子在肩颈处破了一道大口子。嵇谦想喊他来用温泉冲洗伤口,可惜语言不通,两人只顾在洞穴深处扒着什么,对他的呼叫全无反应。
“难道洞穴深处有更神奇的秘密?”很快,嵇谦就看清楚了,幽暗的深处竟然给扒开了一个黑乎乎的小洞,勉强能够进人。嵇谦被穿毛皮的男人直接带进了里面,矮个子那位候在洞外。
不长的窄通道完全隔绝了水汽,他们的目的地应该就在通道尽头了,因为再没别的出口。果然,嵇谦在尽头被放了下来。
这处洞窟地面平整,空气干燥。中间有个半人高的粗糙石台,四周墙壁光滑,看不到什么雕像,但无形中有一种神秘的气息,衬得石台像个祭坛。
“难道要拿我这个活人来当祭品,”嵇谦有些可笑的揣测,低头一看,穿毛皮的家伙背对着他蹲在角落,正在用火把引燃一张油光水滑的毛皮——正是嵇谦盖过的最好的一张。
绒绒的浅色厚毛有巴掌长,虽不够柔软,却足够温暖,他原本打算占为已有的。嵇谦一下就揪住了那张皮毛。那人冲他说了什么,还在引火。
嵇谦着急了,“这么好的皮子,怎么能够下手给烧了呢?”
“他到底跟自己说得什么啊!”
“能不能让他们有办法沟通啊,我不想失去这张皮子!”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响应他。
仿佛在回应他心底的呼喊,那条正燃着的毛皮突然毫无预兆的熄灭了。
嵇谦给吓了一跳,心中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祥的预感很快化为不幸地体验。随着毛皮的熄灭,他马上感觉到全身所剩不多的热量被抽到了头顶,而且在一点点地流失,就像有东西在借着它们无声地燃烧。
随着热气的抽离,一重重浓雾一样厚重的寒意把他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而且继续往他体内渗透,一直冻入骨髓。
嵇谦已经被冻得没有什么知觉了,但这倒不妨碍他认清一样事实:他的体温在直线下降,就要因失温而死了。
为什么?
是自己争抢毛皮的行为无意中触怒了神灵?
是受罚了吗?
要被急冻成冰雕?
而原先那层厚厚的音障,像个被戳破的泡泡,随着火光地熄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放手!”穿毛皮的人焦急的连声呼唤,浑厚的声音在他耳边头一次这么清晰可闻。
这声音听起来像某种命令。
是出现的幻听?是回音?声音就响在耳旁,听起来有种让人信任的力量。
“放……手……”嵇谦无意识的跟着重复了一遍。然后,他立刻听懂了这几个音节的意思。
他反射般地松手,被他揪住的皮子掉落地上,大火复燃,两米高的火焰窜升起来,逼着他们不住后退。轰轰烈烈几个呼吸间,像小岛那么大的整张毛皮直接化为白灰,甚至没有留下多少气味。
嵇谦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突然有一阵风吹到他的脸上,吓得他面如土色。这样密闭的洞穴里根本不可能有风吹入。
然后,嵇谦觉得风吹过后,自己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像是满血复活一样健康饱满。高烧和头痛不药而愈,但抖得更厉害了。
他浑身发冷。这冷绝对不同于来时,不是因为外界的低温而受冻,而是他自己身体的内部在释放着冷意。嵇谦被冻出了眼泪,他即没办法呼吸,又没办法移动,只能软软倒下。
那人一抬手,把他接住了。下落的趋势被制止,身体震了一下,眼泪甩了出来,溅到那人的毛皮上。
嵇谦无奈地看着挂在毛皮上的小盐水珠,心下凄凉:“居然还是液态,没有冻成冰花。原来我还没冻硬啊。”
“我现在懂了,我不该去拿那张毛皮的,”嵇谦对穿毛皮的男人说,但那人完全没有反应,他应该听不懂。
“你应该早些松手。”那人说。
“你应该早些松手,”嵇谦重复了一遍,听懂了。
“应该早些松手,”他朝那人点点头,“可是晚了,”他笑得苦涩:“这下连石屋也回不去了。”
男子依旧对他的自言自语毫无反应,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好了,已经被庇佑了。”
嵇谦机械的重复了一遍,听懂了。
“庇佑我尽快冻死吗?”嵇谦满心苦涩,又添了一句。
他没法不难受。一行三人能来到这里,肯定遇过危险,穿毛皮的男人甚至还受了严重的伤。不管他们出于什么目的带他来此地,但确确实实地给他找到了恢复健康的方法。但全都因为他一个愚蠢的举动,毁了大家的努力顺便毁了自己的身体。
他扭过脸去想对着祭台大吼几声发泄痛苦。随着挣扎,有一行炙热粘稠的东西打在他的脸上,有几颗乘着他张嘴的功夫,被他无意识地吞了下去。
好像有什么蕴含能量的物质随之注入他正在消逝的生命里,给正在封冻的生命注入生机——温热,腥腻。嵇谦往上看去——是血。穿毛皮的男人在扶他的时候牵动了伤口,伤口撕裂处滴下血来。
鲜红的血珠成了刺眼的亮色,像这冰寒世界里开出的几朵鲜艳的蔷薇。嵇谦一边挣扎一边反胃,他刚才无意中吞了别人的血,这叫他混身长了毛一样的不舒服。那人胡乱在他脸上抺了一把,又把他背出了洞。
退回去时他没了泡温泉的兴致。嵇谦惊恐的想,“也许我跳进去,整池的热水都会被冻成冰块。”
回去的路上,五味杂陈。他强忍着忽略要命的严寒,只是机械地重复两个人交谈的话语,直到冻晕在半路,这一天漫长的折磨才算结束。
嵇谦没想到自己还能够看到第二天的太阳。昨天晚上,他应该是跟这位被叫做“炎”的人挤在一起过的夜。
一开始,他觉得自己靠着一堵热乎乎的墙,所以他死死的扒在上面,汲取热量。
早上的时候,这堵墙遭了地震一样开始摇晃。他拼了命的贴在墙上。
“不……不能倒下,倒了就被砸死了!”结果梦做得太用力,把他自己急醒了。然后一睁眼,就看到外面的太阳——不温暖,很明亮。
接下来,他才发现自己尴尬的处境。他扒着的热墙是别人的胸膛。
没有地震,他不过是被那人夹着在屋里晃荡。
外面又响起号角声,嵇谦为自己松了一口气。那位炎的人正伸手要去摘石斧,见他醒了,把他放到火堆旁。
“他这是要去打猎嘛。”嵇谦觉得自己猜得没错,下意识去看他那处伤口。伤口在锁骨下方,应该是在躲避咽喉附近的攻击时留下的。不长,但很深。
但他的记忆似乎出现失误,昨天深可见骨的伤口,今天已经结痂,开始恢复了。
嵇谦摇摇头,他的记忆不可能出现失误。闭上眼睛,昨天见过的伤口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中,伤口狰狞,血流如注。
“恢复得真快,但带伤打猎不要紧吗?”嵇谦的手不由搭在那人的石斧上。
“石斧。”炎随口说道。
“石斧。”一次简单的重复,嵇学会了这个词。这种工具相当原始,他突然觉得生存压力好大。
那人避开他的手套,捏着他的手腕,举起他的手:“手没好。”
弄懂意思后,嵇谦吓了一跳:“手……手当然是好的!”他分明从那人眼神中看到一丝怜悯。
“我可不是废人。”
可惜,这句话即使喊了出来,因为没有对应的翻译,无法被那人理解。
嵇谦有些后悔。
他应该在清醒后第一时间摘下他的乳胶手套。但现在再摘,有些迟了,误会已经产生。
嵇谦慢慢把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