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把书背出了学校,然后到小巷子里的废品站把书都卖了。当老头把十五块五毛钱放到我手里的时候,我感觉眼前一片模糊,手一摸竟是湿润的。期间我都没有找陈子遥,我知道她不会一直找我。她从不主动。陈子遥会明白我这么做的意思。我走在港城第二大道上,路上没有什么人,学生都在学校里的上课。我走出学校,就没有打算再进去。我放弃了高考,我知道自己的水平。早点放弃比以后的事已成定局的失败更容易让人接受。
我拿钥匙开门的时候,几个穿着制服的人说,这个房子要被调收上去。我不能再这里住了,钥匙要交上去。我蹲在门口,看见他们在搬东西。我从裤兜里掏出一盒中南海,点燃一根抽了起来。一个男人看了我一眼,我很清楚的从他眼里看见鄙夷神情。他一定认为我是败家子。没错,我确实是。
晚上,我打电话给几个哥们找个地方睡。谁知道对方的电话都是无法接通。站在楼下,我破口大骂。“这群狗娘养的。”“没良心的。”“狗崽子。”“混蛋。穷途陌路的滋味,我总算是尝到了。深入我内心。
我在公园的石板上躺了一晚上,一夜未眠。
2008年3月29日。
老妈打电话来叫我过去吃饭,我拒绝了。事实上,这个时候,我已山穷水尽,无路可去。我知道除了她我别无选择。在她的再三劝说下,我答应了,我知道我需要一个积攒力量的地方。
她的新家是一栋独立的别墅。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里中的都是花,白玫瑰。我突然想起来,以前家里的客厅里常常有一束白色的玫瑰。我相信那绝不是我父亲所为,他从不是那样有情调的男人。原来这段奸情早有一段历史可循,我在心里苦笑。一个小型的游泳池,大片的落地玻璃,羊毛地毯,精致的英式花纹墙纸,古典风格的沙发,还有黄金色的壁炉。这一切在我看来那么具有讽刺意义。
饭桌上,男人说:“因为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我们中西式的菜都准备了一点。”
老妈跟着附和:“是啊,你张伯伯为这顿饭花了不少心思哩。”我冷冷的说了一句。“谢谢。”我还能说什么,我一把鼻滴一把眼泪的感恩戴德吗?我做不来,尤其在这对狗男女面前。
“忘了介绍,这是贝贝,我的小女儿,还有个儿子,在美国读书。”男人摸着他旁边的小女孩,女孩有点胖胖的,估计七八岁的光景吧。
我点头示意。“你好。”
“吃饭吧,吃饭吧。”老妈举起筷子说。我知道她的心思是什么。在这个家里介绍我的身份是一件让她觉得丢脸的事情,我有辱她的身份。她现在是张家太太了。这样的饭局让我觉得尴尬。饭局上,贝贝不停的在吵闹,新的张家太太不停的哄她,这样的她我还是第一次见,如此这般,她还真有当母亲的样子。我心里苦笑。苦笑多了心是绞痛的。
2008年4月4日。
这所房子很漂亮。他们把我的房间安排在二楼的左转角的第二个房间。第一个是贝贝的。我们住隔壁。是她带我去房间了。她比以前更加漂亮了,我不得不承认,张家给了她我爸可能永远都给不了的东西。
房间不小,一张大床,床上的被子床单都是深蓝色的,枕头也是。有一面落地窗,窗帘也是蓝色的。水晶吊灯,灯光的亮度适中。墙纸是浅蓝色的,地毯是米色,赤脚踩在上面,柔软,很舒服。房间里有书架,书架上都是书,形形色色,我想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书。桌子很大,沿着墙壁横放,椅子可以旋转,棉质的,坐上去很舒服。电脑,音响,什么的一应俱全。这样的环境相对于前几天我在公园里横躺的石板凳好太多,好得似乎让人都无法相信。我心狂跳,这样的舒适对于我来说是一种似乎无法抗拒的迷惑。我会不会败下阵来,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喜欢吗?”她问。我想,我以后很难再叫她妈了。我已经失去了一个母亲了,再一次失去,我无法原谅,无法原凉她,也无法原谅自己。
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我只是说:“很好。”如此而已。我会不会后悔我在高墙里对父亲说的话,我会不会匍匐在这个女人的裙摆之下,我不知道。我知道我一定会有答案给出来的。
“是你喜欢的风格。对吧。”她说这句话时嘴角露出奇异的微笑,这样的微笑无异是一种轻而易举掌控人的需求后胜利的表情。在她看来,这是对我莫大的恩赐,我应该匍匐在她的脚下,对她感恩戴德。我只是点头,不说话。
“你张伯伯,为了你花了不少心思了。他还问我你喜欢什么样的颜色,以便你房间里的装修。瞧,都是你喜欢的蓝色。那些书都是你张伯伯送你的,想让你多读点书。多读书有好处,我说的是不?”她指着那床,那窗帘,那书架,像个胜利者的姿态和我讲话。我点头,我依然无话可说。
“我也不多说了,你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找我就好了。我走了。”她转身离开,我说:“好,你也是。”她随手带上了门。“你也是。”是一句多余的话,我还是有点无话可说而已。
2008年6月6日。
今天是港城的考高日。我坐在房间落地窗前看书。这些日子,我都是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度过,除了吃饭的时候。对于我坚持辍学,他们也不还坚持什么,也都接受了。我在这个家住了好多天。每天我都做梦,梦里是父亲穿着囚服的样子,还有陈子遥微微一笑的模样。这些深刻的映像留在脑海里,扭曲怪胎,光怪陆离,成为梦靥。深夜里,我很少睡着,每晚做梦。我都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清醒着。这样的日子浑浑噩噩的过去好久了,我依然无法忘记我对父亲说的话。
2008年7月4日。
日子似乎回到了原点。她依然打麻将,她的新男人总在外面,回家的时间很少。贝贝骄横的总是冲我扮鬼脸。我不喜欢她,实不喜欢。
今天,我发了条短信给陈子遥,是对于这么久来我对她的解释。我说我们分手吧。我没说原因。我实在是找不到任何原因关于我们之间的分歧。我没说原因,是因为我依旧对这段感情无法释怀。我知道我还深爱着陈子遥。我永远无法忘记她。
陈子遥,我爱你。只是你无法知道。
2008年8月7日。
今天的日子是我爸的生日。这么久来我从没有给我的父亲送过什么礼物。如今我寄居他人之下,我知道我无法兑现我的承诺。承诺是一件隔离现实实在太远的东西。我该怎么去忘记临走时父亲眼角的眼泪。我想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我想过死亡,黑暗般的死亡。奇怪的是,我竟然不害怕,竟然有些兴奋。
周维他自己不知道自己对父亲许的承诺是什么,他忘记了。他记住的承诺是梦靥给他下的诅咒。下的死亡的诅咒。
午后,那个带周维进入这个梦幻般的城堡里的女人正在房间里午睡。贝贝去夏令营了。贝贝的爸爸去外地了。这样的时机不是常有的。周维比谁都清楚。他从金边镶白色的茶几上了拿了一把水果刀。刀刃在闪光。很锋利。
周维悄声走进女人的房间,站在床边他看了很久这个他叫了十几年“妈”的女人,他无法接受她对他和父亲的叛逃。他也就无法原谅一个女人追求新的家庭幸福。她错了,他也错了。
他右手拿着刀,手背上的青筋如一条条蚯蚓蜿蜒在皮肤之上。他朝床上刺,拼命的刺,周维吼叫着,他害怕了,从第一刀开始就害怕了。但是他已没有退路了。女人的惨叫声,白色被子上的鲜血,周维的吼叫,在这个夏天看来,多么的像一场可怕的诅咒。周维被蛊惑了,被自己的梦靥所蛊惑。
周维停了下来,他坐在床边,床上躺着的是一个死去的女人。眼睛瞪得来老大,鲜红的嘴唇怪异的张开,死亡就这样在她的生命里画上了句号。她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周维镇定的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桌子上早已准备好的白色瓶子。那是一瓶安眠药,是他看医生的时候医生给开的。那个时候他失眠,女人带他去医院看医生。周维早已想好,他要去陪她。周维对这个母亲永远无法释怀,事实上,他爱她,他渴望得到她的爱,渴望她给他一个完整的家。然而现在什么都被毁灭了。他要毁灭这一切。他要亲自动手。
周维把瓶子里的药一吞而尽,然后他挣扎着爬到床上去。痉挛,挣扎,白沫。父亲的胡茬,陈子遥的微笑,母亲的死亡。水晶吊灯,蓝色墙纸,羊毛地毯。这一切的一切,都事已成定局。周维看到死亡在自己面前微笑,然后幻化成烟,消失殆尽。
院子外面有警车,有很多人群。屋内有张先生不知所措或者懊恼不已肥硕的脸,还有穿着各色制服的工作人员。院子外有穿着白色棉布群的陈子遥,有一条黄色的狗。屋子里,有两具尸体。死亡,就这样成了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