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就是冬至日。这一日是一年到头里白天最短,黑夜最长的时候。
姑苏城格外的冷。
龙珠儿在崔练青砂和一些官兵的押解下,离开了姑苏城。
“青砂姐姐,凤三到底是什么人?你与他不是一伙的?”望着姑苏城离她越来越远,龙珠儿问道。
青砂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凤三姓凤,是当今左相凤中庭的三子,真名叫凤钦。”
凤钦。龙珠儿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她这才想起来认识那么久,她连他真名也不知道。他不曾说,她也不曾问。
“凤三本是京城有名的纨绔。三年前,他忽然被凤相赶出了京城,让他去开戏园子。”说到这里,青砂看了龙珠儿一眼,“那时候你刚好放话要偷遍天下戏园子。刑部的人为了抓你,也在做埋伏,几乎所有的戏园子都有我们的人。听闻左相三子要开戏园子,刑部的人很重视,我便去了小金楼。我的身份很快就被他发现了,不过他当时刚来姑苏城,很缺人手,于是我们就定下了约定。他允许我继续留在这里,但是我要帮他打理小金楼。”
她一放话要偷遍天下戏园子,他就去姑苏城开了小金楼。
“所以,小金楼开起来就是为了等我?”这是龙珠儿最不愿意接受的。她宁愿相信凤三是后来发现她是龙珠儿,才有了打算。
青砂点了点头,心中有些不忍。当初她不顾一切地争取这个机会来小金楼,就是想立功,却没想到龙珠儿是个这样的人,经常绕着她“青砂姐姐”“青砂姐姐”地叫。因为愧疚,她决定把自己所知道的,又不妨碍公事的都说出来。
“应该是这样的。这几年朝堂斗争不断,凤相应该是想利用你得到什么东西吧。”
听到这里,龙珠儿第一反应就是方天镜。
回到姑苏城,她等到的不是凤三,而是那些黑衣人,怕是凤三准备拿到了方天镜便把她抓起来吧。
又或者是杀了她。
青砂继续说道:“当初小金楼开得匆忙,不光是我,许多人都是凤三临时找来的,多多少少都与他有些约定。”
听着青砂的声音,龙珠儿想起了雅灰、想起了云带、甚至想到了黄锈。凤三缺个助手,于是以资助雅灰为条件,让他留下来帮他打理小金楼的事务。凤三缺个极好的琴师,便激云带与他打赌,让他留在小金楼里弹琴。凤三的小金楼里缺个台柱,于是就与擅长唱戏的黄锈定下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约定。
龙珠儿甚至能想象出小金楼在凤三的东拼西凑下一夜崛起的情景。
原来小金楼本身就是个戏台子,他们都是戏子,唱得是一出温馨安逸的姑苏繁华,等的是她这个客人。
最后,她果不其然入戏了,落入了这个巨大的圈套之中。
因为押解着犯人,从姑苏到京城要走一个多月。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一路很安稳,屡次从刑部眼皮子底下逃掉的龙珠儿竟然一点小动作都没有。
“前面就是京城了。”一路上,青砂虽然都防着龙珠儿,但是对她也十分照顾。
龙珠儿点了点头。被重重的铁链绑了一个多月,她看起来脸色很苍白,整个人都消瘦了。铁链绑在她身上,仿佛随时能将她折断一样。
忽然,所有人停了下来。
青砂警惕地看着四周,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上。
龙珠儿好奇地朝前面看了看。
她一向独来独往,不会有人来救她。
当看到一人身穿暗红色锦袍、披着貂皮斗篷骑着马走来时,她全身僵硬。
身后是整个光华国最繁华的地方,隐隐能看到高耸在皇城内的宫殿宝塔,但是所有风光都不及他一人的颜色好。
凤三。
龙珠儿面无表情地看着,心却揪痛了起来。
崔练看着来人,愣了愣,直到身旁的人提醒,才想起来这人是凤三。凤三的身份他已经知道了。
看着他,崔练想起了复杂的朝堂斗争,忍不住皱起了眉。即使这人长得再好,也不如画在纸上的罪犯能让他记得清楚。
“凤三公子。”
凤三骑在马上没有下来:“崔大人,容我与她说几句话。”
崔练想也没想地拒绝道:“不行。龙珠儿是朝廷侵犯,必须马上押送到刑部大牢。”
凤三不以为意地笑了:“如果是你顶头上司批准的呢?”说罢,他拉着缰绳轻拍了一下身下的马,一边朝后面走去。任性一如当初。
当看到坐在牢车里,浑身被锁起来的龙珠儿,凤三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龙珠儿就这么看着凤三朝自己走来。他穿得很亮,身下一匹骏马,俨然一副贵公子的样子。而她此刻却是那么狼狈。
“凤钦。”龙珠儿也没想到自己开口声音竟然会这么冷静。从青砂那里知道真相后,她再也不想问了。
凤三从没见过龙珠儿这般没有生气。她脸色苍白,身形消瘦,原本灵动的眼睛现在仿佛一汪死水。
“珠儿,他们怎么这么对你?”
龙珠儿冷笑了一声,没有理他。从前,只要凤三关心她一句,她便能高兴上一天。
她一直以为自己撩汉功夫了得,竟然能把风华无双的凤三撩到手,如今才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在他的撩拨下一点点沦陷而已。
凤三看着龙珠儿,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方天镜呢?”
龙珠儿脸色一白,连冷漠也装不下去了。
她本来还抱着期待他会解释一下,告诉她一切是有苦衷的,可谁知道他竟然是来问方天镜的。那么直接,好像一点都没觉得对不起她。
再也忍不住,眼泪涌了上来,眼前都模糊了。她看着凤三隐隐约约的身影,努力压抑着情绪说道:“凤三,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吗?”因为过分压抑,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心灰意冷,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凤三心中一紧,像是被人抓住了一般透不过气来,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龙珠儿深吸了一口气,在肩头蹭了蹭眼泪。“你布那么大个局骗我就是为了让我去偷方天镜?”她眼中都是泪水,唇却勾了起来,“方天镜被我藏起来了,凤三,你别想拿到。”心里横着一口气,她故意隐瞒了黄锈的事情。
“珠儿,别闹了。把方天镜交出来,我们还能——”
龙珠儿打断了他说:“从来只有你闹的份,我什么时候闹过?凤三,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再也不愿听他讲下去,龙珠儿朝着前面大喊道:“崔大人,这个人说帮我逃跑!”
崔练本就不满凤三这般胡作非为,早想让他走了,如今听到龙珠儿的声音,他立即走了过来,对凤三说道:“凤三公子,龙珠儿是朝廷侵犯,要是逃了我们都脱不了干系。现在你见也见了,可以走了。”
即使知道了他是左相的三公子,崔练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一点也不买他的账。
凤三眯起了眼睛看着他,目光危险。
他回头看向已经把眼睛闭起来了的龙珠儿,叹了口气对青砂说:“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好好照顾她。”
“我会的。”青砂看了眼闭着眼睛,故作享受的龙珠儿,心中痛惜。
凤三走后,牢车再次移动了起来,终于进入了京城。
这么大阵仗牢车里关的一定是什么穷凶极恶的重犯。京城的百姓都是见过世面的,也不害怕,反而好奇地张望。
被那么多人打量着,龙珠儿觉得很不自在。可是牢车四面畅通,无处可躲。
龙家列祖列宗的脸都不够她丢了。
她只好低下头让别人看不清她的脸。
牢车走得很慢,忽然不知道压到了什么,颠簸了一下。
龙珠儿身子一动,正好撇到不远处的人群。当瞥到一个穿着宝蓝色锦袍的身影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那人站在人群里。他生得极好,五官分明,皮肤白皙,轻佻的眉眼微微皱起,看向她的方向。
龙珠儿的目光与他相触。
“黄锈!”她声音不大,却很激动。她至今不知道黄锈为什么会拿走方天镜。他要方天镜做什么。
她与他无话不说,包括她的身份、他的仇恨。
被凤三拒绝了,她会去找他,要偷偷离开小金楼,她会让他打掩护,她每次没钱了都会问他“借”,他嘴上说生气,却从来没有真的生过气。
她把黄锈当成了在小金楼里最信任的人。
随着牢车行驶,他离她越来越远。龙珠儿死死地盯着他的方向。
她只想问一句:黄锈,你又是因为什么骗我?